【第四幕:墓地】
“永远不要在不加思索的情况下就将自己或自己所属集体的立场预设为正确的一方,”蕾塔娜.伊兰维尔曾对刚满六岁的儿子说道,“伊兰维尔欠下的血债、立下的功绩、拯救的性命都多如牛毛。这个家族当中也不乏罪孽与贡献集于一身之人,直接将全体暮光之裔定义为善或恶无疑都大错特错。现存的家族成员相比以往绝对可以算是最为羸弱的一批,而它在你的父亲和我还有个别几位代表者的领导下基本没再演变出与纯血人类之间的血腥冲突——这一次纯属特例。大部分常人都对伊兰维尔怀有畏惧之心,而心存邪念的少数同胞也几乎没有胆量与我们作对。在这个既属于人类又属于恶魔,同时却不被双方视作同类的尴尬身份下,我们不得不认清偏见无法彻底消除的事实,只得尽可能地于减少误解的情况下维护好和平共存的局面。”
耳边萦绕着妈妈唠叨的话语时,年幼的米瑞托斯仍目不转睛地凝望远处的火刑架。他并不明晓被处刑者的名字,只知道那是自己父亲的堂兄,此时已因弑亲与屠城的罪行同时受到了来自同族和外族的惩罚。他看到戴上金色面具的女子与父亲漂浮于半空,正从两侧吸回先前放出的混合型烈火,留下一具焦黑无力的骸骨,不剩那团疯癫失智的魂灵。
“我们应该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被这样对待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天真和猜疑。
“别想太多了孩子,只要你别主动成为犯下罪行的那一方就基本不会出事。尽管你的体内流淌着恶魔的血液,但请永远记住,应当保持人性的时刻千万不要被混沌的思绪冲昏头脑,必须果断杀敌的关头也一定不能犹豫和心软。你的血脉可以作为你获取力量的手段,可它不应成为吞噬你良知和推动你走向疯狂的工具。不求你能拥有多么坚韧的意志与崇高的人格,只愿你将来不会重蹈部分前人的覆辙。”
米瑞托斯转了转在刺眼阳光下毫无酸涩地睁大的双瞳,将目光移至别处。
“说不准我们哪天就被一锅端了。”
“我们怎么可能会没有考虑过你说的这种结果……伊兰维尔和其他群体间的互相屠杀早已发生过不知多少次,我们这不是正为了避免矛盾再度激化而付出行动吗。”
母子二人不再继续交谈,只是匆匆一瞥西南方向上刚刚落地的卡洛赛隆.伊兰维尔,稍稍站立片刻便和身旁沉默不语的白发少女一同转身离开了这片荡漾着死亡之息的场地。多年以后,在又一场死伤百万有余却仅持续不到半日的战争当中,陷入疯狂的统治者和他盲目的信徒将促成这个家庭的破裂,使他们共同经历没有告别的永别。
……
“魔能——这种仿佛无处不在、能够伴随生命的意志来协助吾等对构成世界的基本结构进行微调的奇异流体每时每刻都在奥卡维亚这颗被它们填充了每一处角落的星球上与天地万物进行着共鸣。可人们越是对其研究得深入透彻,越是能更为清晰地发觉它们的覆盖范围存在边界……或者说覆盖我们母星的这一大团魔能存在浓度跌破某一下限的边缘区域。既然它们不会均匀地分布于宇宙的每个角落,那便说明有概率存在魔能浓度远超奥卡维亚的世界,甚至是完全没有被一丝魔力沾染的世界。这样的世界究竟是否能够出现生命长久以来都是各类学者们争议不断的话题。毕竟在不依靠魔法手段的前提下,生命的起源存在诸多难以充分证明的假说版本,这种极小概率事件在一些派系看来基本没有凭空发生的可能。坚信复杂多样的生命形式只可由魔力塑造的人不在少数……”
年幼的米瑞托斯将后脑勺枕在右手的手腕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奥卡维亚那碧蓝无云的天穹,听着母亲滔滔不绝的陈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鼻尖上停留的影蝶随之振翅飞离。这绝对算得上他饶有兴趣的话题,只是午睡结束后尚未完全淌出眼眸的惺忪睡意使他情不自禁地做出了如上举动,面对母亲那仅维持了一瞬的皱眉也无可奈何。
“身处施加些许法术便能使木板变为飞行载具的世界里,智慧生灵在不具魔力的世界中如何生活是许多人难以想象的概念。那些世界里未经魔能保护的材料于我们而言多数也脆弱不堪、一触即碎。一颗来自奥卡维亚的鸡蛋从桌面上坠落,砸至地面时产生的能量即可摧毁一片完全失去魔力环绕的街区。我以后会教你如何运用魔能系统的位形关系推导出这个结果。对物质结构的剖析使我们得以知晓,哪怕没有术式的驱动,依然能够存在通过蒸汽、燃油、电流、压缩空气、聚变燃料……等能源形式维持运作的机器。从织作布料的器械到奔赴深空的飞船,都可以不通过魔法这一途径来实现,这是前人利用魔法技艺模拟非魔法场景之后得出的结论。只不过我们并不需要用到如此麻烦的方式来创造具备相应功能的造物,单纯施加物理手段也无力突破由魔能带来的部分限制,飞出这苍穹之上的创世界线或是做到诸如此类的壮举。”
蕾塔娜朝上一指,指尖正对的方向与米瑞托斯的视线相交。无论这天幕覆上缀满星辰的夜色,还是像现在这般明亮清澈,始终都有大量光线被创生使者在界线处设下的魔障过滤到了可见范围之外,哪怕是伊兰维尔的银瞳都无法直接将其捕捉。不过此时此刻,蕾塔娜的两位儿女都不曾听闻“创生使者”这个被更为老练的混沌魔法使用者所知晓的词语。
“那么,”坐在不远处的索德莱娜这时开口问道,“如果真的有一天,奥卡维亚的居民通过某种方法抵达了未经魔力沾染的世界,是否存在将其改造为与我们母世界同一类型的可能?”
“这可不好说。如果这边的人硬是聚集魔能进行尝试的话,对面大概率会被巨量的魔法湍流击得粉碎。我们的星球在诞生之初便被它的造物主精细地将魔力融入了每一团分子之中,缔造了可被其上的部分生灵以某种程度调控的特异法则。对于那些不受魔力干扰而形成了可能数十亿年之久的行星而言,凭借远远称不上成熟的魔法手段突兀地引入难以与之相容的外部力量基本只会产生极具破坏性的效果。反过来,魔能浓度极高的世界里的原住民若是误入了奥卡维亚,我们也很可能被他们轻易碾碎。”
讲到这里的时候,蕾塔娜沉默了数秒,而后开口说出的话语不知从何时开始便被遗忘的潮水渐渐淹没。她只记得自己的女儿将身子转向后方,儿子则起身坐直,共同望向厄斯塔尔的所在之处。眼前颇具割裂感的画面如同被点燃、起皱、蜷缩并碳化的纸张,消失并融入到更外侧的黑色背景中。随后这压抑的黑幕又被一点零星的光芒照亮、取代,最终呈现出充盈了整片视野的、苏醒之后所看到的清晰景象。
……
短暂梦境中映入的回忆已不再延续,历经偷袭、围困、孤身奋战并在众人的群攻术式下晕厥的蕾塔娜此刻在“伊兰维尔之手”下方深处的幽暗地牢内醒来,共有22500根长达数米的透明细针将漂浮于半空、以直立姿势被固定的她围在中央,尖头与她的皮肤保持在堪堪接触却还未刺入的距离上。尽管可用的魔能流量遭到大幅限制,她所能施展的法术相较于正常状态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她依旧能通过体表的触感快速判断出尖针的总数。
距今两百二十多年以前,年轻的尼莎斯塔大帝曾带领伊兰维尔的其它成员灭绝了当时所有活跃于中央大陆之上、奴役诸多种族的巨人部落。为了纪念这场胜利,她在群魔之墓西南侧的丘陵地带将右手伸入战争结束后遍布遗骸的土壤,身处的地面随之冉冉上升,与一旁的山丘融合变形为高达数千米、由经过魔能覆盖的岩石所构成的巨手。在那之后的岁月里,尼莎斯塔时代遗留下来的宫殿至今仍屹立于它的掌心之上,高如山峰的五指依然完好地插入云霄。可多伦达洛帝国剿灭暮光之裔的战役若是成功落下帷幕,这坐落于地牢正上方的“伊兰维尔之手”恐怕也逃不过轰然倒塌的命运。
眼下宽敞的牢房内仅有被困在中央的她与忧心忡忡、正欲开口说话的厄利瓦尔二人。后者作为多伦达洛的宫庭大导师,曾与一位现已过世的挚友分别教导过蕾塔娜的两位儿女,私自将索德莱娜视作最为重要的弟子,在她的父母无暇照顾子女的时间里充当除了老管家以外与之最亲近的长者。这被皇帝下令亲手处死蕾塔娜.伊兰维尔的无奈当下,他争取到了行刑前最后一次谈话的机会,身披朴实无华的外衣,以看着跟普通人无异的形态站立于此处。
“圣上大人低估了本次围剿损耗的兵力,你的族人成功带来了巨大的伤亡。但是他和他的支持者们都确信帝国在外部威胁到来之前恢复鼎盛时期的力量绰绰有余,于此期间也没有哪股势力能将他们统治的领土卷入足够被称为‘重大危机’的事件之中。很抱歉,我没有能力劝阻他们放下屠刀,在他们狂热又盲目的行动下拯救你的族人。顺便一提,我已经充分确认过处刑前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监听,我如何评价他们或是告知你接下来实施的计划都不会惹上杀身之祸。”
“怎么私下里还把那头畜牲喊作圣上大人。如果我们本次交谈真的要尽可能保证隐蔽,你完全可以在这个距离下使用私人频道的心灵传输与我沟通,没必要采取风险如此之大的对话方式。你是想通过撒谎让我放下警惕又忘记改变自己习惯性的称呼,还是单纯只符合后者?”蕾塔娜微笑着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道。
厄利瓦尔无视了她戏谑的语调,在耐心地听她说完后继续往下讲:“即将进行的处刑也是迫不得已而必须完成的任务,不这么做便无法取得皇帝的信任,所以我很抱歉。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祈求你的原谅……”
“不用跟我谈这些。我们自始至终都深刻了解你背后那批人一系列行为的动机,可惜对开始动手的时间预测有误外加自己人的行动出现了差错。当我被切断通讯,在战斗过程中意识到确切的现状之时已经来不及挽回了,你们能一次性瞒住这么多伊兰维尔人确实令我惊讶。不过我不需要对你进行道德层面的谴责,更不指望你能持有愧疚之心,这对能否打赢这场战争而言没有意义。要杀或折磨的话动手便是,我没兴趣听你继续废话了。”蕾塔娜没等对方说完便擅自将其打断。
她心中坚信,只要卡洛赛隆、索德莱娜、艾达诺斯当中有一人幸存,伊兰维尔的崛起就终将降临。或许是数十年之内,也可能是千百年有余,他们的后代必然有机会像祖辈曾多次做到的那样从内部瓦解帝国的统治,只可惜今朝无可实施,而多伦达洛过于畸形的结构大概率也无法存在如此之久,因其它势力的内斗而自我崩溃的那一天指日可待。但是比起日后复仇并取得胜利,蕾塔娜更加盼望子女、丈夫与管家都能安全抵达那位于多伦达洛境外的目的地——极北之域的南侧边缘。
厄利瓦尔轻叹一口气,接着说道:“你先别急着赴死,我根本没打算光自顾自地解释。这边还有一条消息需要告知与你,关乎你女儿的生死存亡。在我广博人脉和艰苦努力的推动下,她将成为伊兰维尔当中唯一一名被多伦达洛皇室许可存活的成员。”
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厄利瓦尔仍然没能捕捉到对方哪怕一丁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或魔能乱流。蕾塔娜将心理活动隐藏得非常之深,那宫廷之中无人可以凭借任何手段读取她的心声。厄利瓦尔深刻地了解这一点,因此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敬佩之情。
“我用事业、财产、性命以及我的其他弟子向皇帝担保,自己有能力管控好教导多年的学徒——索德莱娜.伊兰维尔,在我余生的岁月里保证她不会做出危害帝国一丝一毫的举动,不再使用恶魔法术,不许生育带有恶魔之血的后代,必要之时为多伦达洛鞠躬尽瘁。不过必然还需满足围剿行动实施顺利的前提条件。失去了卡洛赛隆、蕾塔娜、一众其余领导者以及主要成员之后,她根本没有能力在排斥伊兰维尔的宫廷与外界中找到足够的帮手替家人报仇,推翻目前牢不可破的王权……我列举了诸多确凿的证据才使他们信服我倾吐的话语,用丢尽脸面的方式求情才得以给你与前任将军的女儿留下一条性命,但这也算是为你们报了恩。至于你的其他族人——保全他们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因此非常抱歉,我对他们此刻正经历的屠杀无能为力。我也需要先亲手将你的性命剥夺来肤浅地证明自己对圣上依旧忠心耿耿,成为索德莱娜眼中的弑亲凶手之一,再在控制她自由的时日里加深她对我的憎恨,令师徒联手叛变的可能性削减至趋近于无,这样才能让其他人对她存活的许可持续长久。”
这套说辞无论是否传入皇帝耳中都不会对厄利瓦尔造成多少负面影响,蕾塔娜也无从得知对方的话语中有多少内容属实,保下她的女儿究竟是为了刻意偿还过去欠下的恩情还是真的将其视为自己最重要的学徒。厄利瓦尔功利心强,时常斤斤计较,偶尔也确实能为了重视之人做出极大牺牲。以蕾塔娜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哪怕被终生禁止使用混沌魔法,她也一定能够寻得对此暗中修行的渠道,直到关键时机降临再将其释放。至于厄利瓦尔是否会违背公开的承诺,瞒着皇帝而对索德莱娜进行协助,或实则忠诚于此时在位的皇帝,刚才的话语只是她以察言观色的方式无法分辨的谎言,这就超出蕾塔娜可以精确预料的范畴了。倘若前者属实,那么在这不知以多少生命为筹码的赌局中,她也无从猜测自己女儿的未来是否会终止于与之相关的意外。
等待远方那如笼中鸟一般被禁锢、正竭尽全力奔赴传送阵所通往的天地的族人们潜入此地营救自己显然是痴人说梦,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与子女因为她的失踪而在战斗中分心。在临刑前的短暂余生里,蕾塔娜已不再好奇群魔之墓的战况,杂乱的思绪迅速归于直面死亡的平静。让她明晰真相并不会给现状带来任何有效的改变,知晓事实后迅速死去也没有比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死亡对她而言更适合成为自己此生的结局。
瞟了瞟对方透露着些许无奈与遗憾的双目,她简短地说道:“了解了,你动手吧。”
“你确定自己没有其它话要说了吗?现在不问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没。”
“那好吧,愿你魂归伊兰维尔先民的所在之地。”
话音刚落,方才从蕾塔娜嘴边撤开一定距离的细针也重新抵住了她的双唇。厄利瓦尔稍稍显麻木地缓缓转过身去,他所面对的墙壁的影像顷刻间倒塌为细碎并逐步消融的沙砾,更远处熠熠生辉的王座映入她的眼帘。那是来自天穹之城中央皇宫的投影,她能清楚地看到其上陷入疯狂的老者面部的每一道纹路,在运行于这个世界的法则下印证着存在其间的凡人之力无从扭转的衰老。他病态的眼神望向与之四目相对的厄斯塔尔,轻微地点了点头,作为蕾塔娜生前所见的最后一道命令,从她渴望碎尸万段的身形顶部发出。
被注入万千种魔能的长针即刻便穿透了卸下法术保护的物质躯体及与之相连的灵魂,与矛尖刺穿米瑞托斯.伊兰维尔心脏的时刻相差无几。这间隔不到两秒的光阴里,两副流淌着恶魔之血的身躯永远停止了呼吸。
……
索德莱娜浑身上下的魔能连续产生了两股微颤,比其他族人逝去时她所感应到的余波要强烈得多。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触,在与她血脉紧密相连的手足和生母丧命于多伦达洛的黄昏之时迸发出缠绕于身心及灵体的阵阵刺痛。母亲死亡时千疮百孔的模样伴随着那股对应的魔能颤动,在她脑海中汇聚为闪烁与停滞片刻的画面,和弟弟被刺穿心脏时黯淡的神情一同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转瞬之后,覆遍全身的混沌之火便已蒸干了她险些溢出眼角的晶莹泪珠,伊兰维尔那恶魔一面的冷酷本性也一时间轻易压制住了短暂涌上心头的属于人类面的凡间情感,使她的神情重新变回了从容不迫的模样。
原本呈现为金黄色的电光骤时跳跃于繁多的色彩之间,并在变换色调的极短间隔内攀附于由近至远的敌方士兵体表,造就了一大片冻结、烧焦、腐蚀、溶解、蒸发等状态各异的死亡惨状,以爆炸般的速度与威力扩张蔓延至数万名施法者的周身上下。就连先前放出的、未能成功救下米瑞托斯的分身们也尽数在猛烈的冲击中接连引爆,使得更多欠缺防御的敌人共同陪葬。
从被手中破碎的魔石传送到战场上的那一刻起,索德莱娜便察觉到了敌方针对自己采用的消耗魔能的战术。周遭鲜有的几位能够对她造成致命伤害的将领也在想法设法地避免对她展开正面攻势,诱导她浪费部分魔力之后便将目标转移到其他伊兰维尔的成员身上,集中主要精力对他们痛下死手的同时轮番交换着进行对于她的消耗战。这显然是收到了只可活捉而不能置她于死地的命令,至于具体原因究竟如何,她也只能猜到一种可能,那便是恩师的求情。宫廷中其他有能力说服皇帝的权贵们显然没有哪一位有理由对她出手相助。
眼下无暇顾虑大导师厄利瓦尔的想法,她需要集中意识应对挡在自己与传送阵之间的一个个活体障碍,倾尽全力撕毁由他们构建的陷阱与屏障,剥离强制卸下防御术式后的万千皮囊,同时掩护因使用精密的虫洞排列转移术士的攻击而魔力耗散的艾达诺斯。
而紧随其后的狂风中飘荡的密集发丝,它们所指之处涌现的敌军阵列内冒出了与她相差无几的一连串身影,在扬起的飞沙间甩出饥饿的恶魔根须,令横扫而过的区域升起龙卷,把这一瞬拍碎或尚未破坏完全的血肉于落地之前残暴地吸入体内,降下一片由惊慌未定的新鲜尸体所喷洒的腾腾热血。
被这群分身制造的混乱包围的当下,索德莱娜的本体依然没有稍作停歇,右臂分裂延长出的触手灵活敏捷地将艾达诺斯缠绕在内,同翻滚的恶魔力场一齐阻挡充入灵能、幻术、毒物与夺魂魔法的加速箭矢,以她所能导出的极限流量填补着对方的魔能空缺。
艾达诺斯刚刚从母亲与兄长死后的残像中缓过神来,便立即感受到了治愈魔法重新涌遍全身的快感,破碎的体表屏障与奇术护盾也逐步闭合完全。虽然姑且远未到达战争打响前的魔能储量,这也足够他使出所有已掌握的术式组合了。
透过触手间为他留出的缝隙,艾达诺斯把目光聚焦在了从右上方降落的合成兽人身上。那是由多个物种的血脉混合而成的生物兵器,身上密不透风的附魔战甲强硬地挡下触须甩出的灼目光刃,利用先前吸收的术式和自身的魔力令表面劈开的裂痕尽数痊愈。
少年依凭着化作体内魔能的力量以及暂未完成转换、还属于姐姐的那部分魔力朝外稍加延展,轻轻催动起御剑师死亡后散落在地的利刃,嗖嗖汇成数道银色湍流,在二人上方围出穹顶之形,再随着姊弟混合的术式猛地聚拢,使再度扭曲附近地形的强力刺击与下落的兽人战士相会。
只见黄铜色泽的战甲如同被削下的果皮那般由利剑撕开,其下绽裂的皮肉一边携着残破的内衬和铠甲恢复原状,一边在二人力量的冲刷下逐步崩解。从天而降的短短间隔内,飞至体外的血滴被吸回伤口之下的血管又再次喷溅四方,直到他紧握的战锤从高举蓄力的状态中利落地砸来,抡出点燃空气的光热轨迹,重重地击打在他们躲闪前的立足之处上。
艾达诺斯在长姊展开的法术下现身于兽人背后数百米开外的位置,以体表的魔能附面层击碎由掀起的大地砸向自身的巨石,索德莱娜则与弟弟相反,泰然自若地转移到他正前方的远处,引爆设置在原先所站之处的缠绕魔法。待他重锤砸下的后一刹那,无形藤蔓似的力场搅动、激发着方才剑刃刺入肉体之时附上的魔能,于再次撕裂五脏六腑的同一刹那巧妙地拆解了连接铠甲与身躯的同步术式。
四散而飞的金属碎块纷纷丢失了自我修复的功能,被空中利剑的又一轮刺击带向更加远离主人的方位。身体里混杂了两种伊兰维尔魔能的兽人像气球般升起并膨胀破裂,每当散落的血肉之间产生重新吸引与修复的趋势,索德莱娜注入的逆转性魔能便将其以更快的速度推向更远处,如定位炮弹砸向高速躲闪的辅助队伍。可惜他们既无力筑起足以拦截此等攻势的铜墙铁壁,又不可阻挡艾达诺斯以远程覆盖、魔能操控的形式抢夺走他们为那位兽人准备的备用战衣,最终只得崩碎成化作灰烬前的零星碎屑。
姊弟各自的双脚还未完全站稳在固定躯体的魔能平面之上,另一波强敌便越过同伴们尸体的残渣,或是身骑战兽,或是手握魔具,卷起爆散开来的激流,以仿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包括这两位少男少女在内的伊兰维尔幸存者发起冲锋。在这漫天苦雪之下,激撞传来的震感和鲜血飙飞的痛楚再度包裹了直面残酷命运的二人。
……
紧压耳畔的失聪感还未持续多久,妻子与长子的死相便闪过了他双眼余光中望见的苍穹,在那高挺漆黑的虚拟巨物身后,由帝国最顶尖的“十三圣贤”构建起的幻境之中。
卡洛赛隆仿佛能清晰感知到他们的强烈遗愿,看着爱妻那希望他们心无旁骛地战斗的神情和儿子追悔莫及的目光,品尝着精心设计的逃忘计划付之一炬的惨痛事实,他此刻的悲愤无法被任何奥卡维亚的言语所形容。身为整个多伦达洛最强大的个体,面对动荡的帝国向自己无辜家人倾洒的敌意也无能为力。
无论伤痛如何蚕食内心,他依旧只能毫不犹豫地朝着眼前的巨人释放斩击,再次沿着混入无形机关的几何结构撕开幻觉与现实间的帷幕,想方设法抗下或躲避目前存活的十二位敌人所抛洒的致命魔簇,趁势对包围他们的空中结界挥出能够击沉岛屿的一记重拳。
这结界由周围的法师们打造,在卡洛赛隆被强制传送至此处后完成闭合,与外侧环绕整个群魔之墓的临时光墙、地下屏障和上方的创世界线共同围成的封闭囚笼相比显得格外渺小。维持其稳定的人数减少一个后,它此时荡漾的幅度也更甚于之前,虽然很快便平复如初。
界内的施法者、界外的魔能之潮、坐落于内外两侧的法器,共同对抗着这头流淌着恶魔血液的困兽,力量多次交汇后扩散而出的震荡搅得那群魔之墓的气候持续转变,时而电闪雷鸣,时而晴空万里,从昏黑如午夜的乌云到层层嵌套的光圈,异象横空的绚烂景色甚至扩散到了被围墙环绕的地区之外,波及范围超过了近二十年间发生于地表之上的每一场战斗。
没过多久,又有数个法器因过载运行而崩坏坠落,和那位被卡洛赛隆击杀的成员一样,刚开始下坠便被另外的十二名帝国施法者将剩余的力量分食殆尽。卡洛赛隆自己则每时每刻都在向周围泄露魔能,纷纷涌入敌人的身体、法器、结界以及连接着用于收容的单向通道和与之相连的微缩领域内部。而他存储于便携式空间中的多种魔具和武器,若是从中取出则也会遭遇相同的结果。
对于卡洛赛隆这一水准的战士而言,武器的作用仅有对于个别招式的辅助,便于集中魔能或是以稍快一些的速度协调多重法术的结合与切换,并非作战期间杀伤力的主要来源。自身魔力的强度和运用技巧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换作许多远不如他的施法者同样成立,只不过魔能器具的压倒性数量确实能在战斗中充分发挥优势,这同时也是帝国方采用的基本策略之一。
卡洛赛隆再度高举左臂,体表重新生长出全新的黑甲。待那锋锐的大剑再现手握之处,尖端咆哮的地狱之火也随之向万丈高处迸发巨量光热。没等分布四周的对手开始汲取如此灼手的魔力,气温骤降后的严寒就立即覆盖了包括他们与边缘军队在内的群魔之墓。沸腾的融水凝固成型,激增的霜雪与冰雹又一次携着魔能遍及战场,削减着帝国大军的攻势,落入卡洛赛隆先前放置的巨型火球之后却使其燃烧得愈加旺盛。
伴随严寒一同降临的,是附着于大气圈热成层底部,名为“第一道创世界线”的魔法障壁被撕开后形成的裂口。这苍穹的伤痕中尽显拥挤堆积的漆黑异物,暗紫色的幽光随这臃肿絮状体的蠕动忽明忽暗地闪烁、扩散,它们则如同吹吐气泡般从那拓宽的缝隙深处膨胀着涌出,燃起紫光四射的混沌之火,形变为挥舞且持续伸长的粗壮触须,用其上牵拉粘腻丝线的千万只眼眸凝视着下方困住卡洛赛隆的天空结界,张裂为花瓣状的深渊巨口,降下来自外域的猛烈撕咬。
战场上的一部分陆地载具、临时炮塔、武装飞行器即刻暂停了对剩余伊兰维尔及其分身释放的远程打击,利用海量的魔能导弹对全帝国最为强大的一批施法者发起支援,朝卡洛赛隆所处结界的上方发起一轮齐射,大片霜刺、焰弹、风刃与光束也跟着高速转向,飞至那由现存的暮光之裔领袖所召唤的狰狞团块。
裂口处并未产生空间层面的扰动,它自身也并非空间结构的缺口,无力充当连通恶魔领域的门扉,仅是作为裂缝形状的传送平面投射出恶魔法术所倾倒的混沌实体,作为某位原生恶魔身上“皮屑”的投影落入物质宇宙的一角,因召唤者力量的局限性而被削弱为远不及本尊躯体任意组成部分的结构,却也足以顷刻间令卡洛赛隆击打多时、混入自身魔能的结界分崩离析,使整块多伦达洛大陆都在混乱的魔力漩涡下颤栗片刻。
这是消耗程度堪比完全解放自身恶魔形态的法术,有着运用不当而暴毙的极高概率,伊兰维尔家史上曾数次出现因未把握好使用时机而在后续交战中体力不支、死于敌军之手的家主。面对卡洛赛隆释放的亵渎之躯,十二位施法者奋力拖动结界,徒劳地尝试以更快的速度躲避那些扭曲巨物的抓捕,等到这囚笼土崩瓦解才弃之而逃,朝着不同的方向仓皇飞去。
魔能导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很快便转为闷响并回归寂静,性质各异的魔力燃料连同爆裂时产生的冲击一齐消失在了笼罩范围飞速扩张的混沌之中。已绵延至两百余里长度的触须无情地扫荡着途经的一切,破散的云层荡起掀卷成丝的波涛,在数以万计的光球划破空气却于终点处惨遭吞噬的同时,十二缕穿插期间、与狂乱摆动的触须擦肩而过的闪亮轨迹对那双银瞳而言显得格外惹眼。
敌军的轰炸式炮火骤然停息,立起大大小小的新生结界,用时停光束和阻滞魔法等手段尽可能拖慢触须的生长速度。尽管花样繁多的术式在充足体量的魔能面前都会被逐一破解,可对于魔法系统的基本常识使他们得以明晓,哪怕强如曾经那位鼎盛时期的帝国铁腕,也并不能使此等规格的召唤物长久地存在于现世。
从敌人的困缚中挣脱之后,卡洛赛隆没有多做停留。他乘着推挤天地的浪潮,脚踩喷射不止的地狱焰火,降低身位,向群魔之墓的北端飞去。哪怕竭力压制体内力量的泄出,低空飞行时经过的地面仍会沿着他移动的方向似水花般溅起。通过以辐射形式持续喂食自身的魔能,天穹处敞开的反向入口以及生长蔓延的巨物才得以维持此刻的状态,超额耗能所带来的直接副作用即是程度随时间递增的魔能失控。尽管体内剩余的法力还未低至紧缺,可消耗速度过快以及术式结构过于危险也会导致如此状况,为了防止混乱加剧或是魔物将召唤者反噬等灾厄的发生,最佳的选择只有立刻停止施法。
感应到主人的靠近后,空中悬停的巨大火球纷纷喷吐着源自卡洛赛隆的恶魔之火。他迎面接下回馈于自身的力量,解除了对苍穹巨口输送魔能的法术。瞬息之间,气温骤升,随着黑暗的退散而再现的黄昏色调重新覆满由霜云点缀的天空,再无狂舞的触须、污浊的眼球,不再有喷薄欲挣、谲影涌动的宏伟裂隙和倾吐地狱气息的血盆巨口。方才显形的一切都恍若闭目歇息时转瞬即逝的短暂梦魇,被其挫骨扬灰的那部分军队彻底从这世间失去了踪迹,似乎只有如搅烂的豆腐般艰难留存于世的大地能够充当那些魔物切实出现过的证明。
卡洛赛隆飞行时的身躯撞碎了尚未成型和还未加固充足的一堵堵防御屏障,仅是掠过时激起的气浪便夹杂着喷薄而出的灵力,将较为脆弱的成片耗材刺穿魂魄,使其来不及施展威力更甚的联合法术便被击成飘散的血雾。遭到远强于他们的将领阻挠则使出另一套与之匹配的应对连招,或是直接凭蛮力进行清扫,以最迅捷的速度解决眼前的对手。
伊兰维尔的幸存者几乎所剩无几,目前所需做到的只有两点,一是撑起垮塌了一半、经历修复的同时遭受敌人摧残的法术阵列,二是维持它完好的状态直到剩余的同胞安全通过……就算万不得已,需抛弃一部分同伴,也至少要让自己的儿女进入传送阵,注入事先铭记于心的专用法术,传送入口会自动判别计划好的目的地并将其送达。在结构受损的情况下强行传送则无法保证到达地点的准确性,面对这近在咫尺的破缺之物,他赶忙排除了一圈附近的施法陷阱,开始了融入每一寸序列的重构过程。
虽说是重构,但也只是在已设置完成的模板下参照记忆和现况重新缝补遍布传送法阵的伤口,无需将原有的架构完全推翻。在麦卡图斯等人的艰难维持下,它才不至于毁坏成面目全非的状态。先前将他强制远距传送至天空结界的机关已经在沾染了他魔能的情况下被做好了标记,连同周围的一大片陷阱法阵一起被同化并销毁。看着老管家眼神中透露的疲惫和敬意,他将修复法术的功率奋力调节到了最大值。
他的儿女二人都已在敌军的强攻下被迫开启了恶魔化的状态。索德莱娜像米瑞托斯临死前那般使用了自身所能展开的完全体,从趋于完全形态的血肉脱离开始,直至全身化作混沌之息包裹的狰狞团块,扑灭一簇又一簇的生命之火。艾达诺斯则只掌握了进入常规恶魔化的方法,在长姊的掩护下毫不留情地击杀目力所及之处的一切可杀之物,看到父亲抵达附近之时也没有放慢战斗的动作与施法的速率。
卡洛赛隆透过与麦卡图斯等人全身连接的法术节点,摸索着盘根错节的网络中能流混乱与受阻的片段,施行常人难以理解其复杂性的高精度拼接重组工作。与此同时,身后的危险也在急速接近。他深知自己打破结界接近传送阵的行动会把先前那批困住自己的强大施法者引至此处,为传送阵及其周围的同胞带来更大的危机,因此才在僵持许久,消耗了对方大量底牌之后才使出了那项最危险的魔法。他也不得不亲自来到传送阵协助修复,否则仅凭在场这些“支柱”们的力量,恐怕无法在身陷重围、一边撑起法阵使之大致稳固,一边不断立起全新障壁抵御攻势的情况下坚持到其他人通过空间隧道,只能迎接全灭的结局。
头顶释放攻击的巨型火球闪动了一瞬。卡洛赛隆随即展开了便携式空间的开口,各式各样的法具一拥而出,将轻盈铺开的魔网撒向后方,弹开了禁锢行动的光锁和击穿空气的赤色闪电。它们自动拼凑成型,以不同的组合形式应对着接踵而至的施法者及其抛洒的魔法。当晦暗狂流如天河决堤般铺天盖地地压下之时,卡洛赛隆转身掷出利剑,在方才所站的身位投射了一个具备自己此刻四分之一魔力总量的分身,于旋转的剑刃将那魔能海啸一分为二的刹那瞬移至从侧方绕过防御的强壮力士身旁,伸手掐住其脖颈,快速捏断并扔回百里之外。
数十颗燃烧正烈的火球接连熄灭,一位被灰色面纱遮蔽面容的女子和另外四名服装各异的施法者相继赶到,他们与那位被卡洛赛隆掐断咽喉的裸力士一样,都是在天空囚笼中参与消耗战的人员。根据施展召唤术期间反馈回脑中的信息可知,他们已有两名同伴惨遭混沌异物的吞食,十位幸存者会陆续包围传送阵所在在这片区域,他只需要撑到那名分身与麦卡图斯等人完全修复传送法阵的那一刻即可。
视线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疲惫地吁出一口略带腥味的尺长白气,凭借绵延至远方的意识命令掷出的黑剑飞回手中,如风卷残云般清扫了一大片正欲撤离的地空载具,拖曳着四散飞扬的浓烈烟尘与细小杂乱的破碎石屑斩向位于视野中央的蒙面女子,撒出的魔网也于扩张之后收拢闭合,在他意志的干预下形成包围其中四人的囚笼,顷刻间扭转了战局。
蒙面女子前身微侧,在艰难地避开魔网后径直飞向立足于地面的卡洛赛隆,离他仅有十米之遥时凭空消散形体,传送至数千米以外的高空。可伊兰维尔的族长并没有被自己加速返回的利剑劈中,反而那乌黑泛红的嗜血之物随她一同消失并现形于云霄,轻而易举地将她自认坚硬的躯壳拦腰斩断,宛如飞石击散薄雾。
那百里开外砰然落地的强壮力士则痊愈了被掐断的脖颈,触地的一瞬改变了身体的物质结构,膨胀为快步移动的万丈山峰,以坚石巨人之态踏下一脚。隆隆作响的大地循着附魔脚尖所指的方向开裂延伸,不断向前推进形成一道狭长的裂谷,直逼传送阵的所在地,而后身形携卷轰然之势迈出紧跟着的下一步,就连抬起的脚尖都已划破云层,与那被一分为二却奋力修复自我的蒙面女子一同奔向那“近在咫尺”的伊兰维尔之主。
面对再度开裂的荒原,卡洛赛隆飞至手中的剑锋转向裂谷袭来的方向,复现的红光令那巨缝猝然停滞不前。从这广阔裂痕之底直奔云霄的冲天魔焰,是与不久前自天穹处降下的混沌异物所燃之火同质的地狱长舌,舔舐乾坤、逼近巨人的同时,拉动后方的裂谷闭合还原。前端好似扩大的刃风,笔直切入强化硬度后的巨人之躯,毫不受阻地贯穿并将其分割为完整的左右两半。他头顶上仍在复制自身的火球收缩为极高密度的炽热球体,各自汇成漩涡的一角,卷破来自蒙面术士的空间织网,对其主人轮番轰击后收束于一线,扫向那现已断裂的庞然巨物,彻底焚毁至无法再痊愈的死亡之烬。最后就连灰烬都消失不见,只余散落各地的魔能残渣,融入一件件法器吟唱出的嘹亮声响。
长有淡灰色天使羽翼,裸露苍白上身的黑发男子将魔爪伸向了身陷困境的卡洛赛隆子女。他与剩下三名既未被魔网禁锢又未受巨量伤害的“十三圣贤”成员一样,在同伴分散且不便于施展全员参与的联合法术的情况下,选择了不与卡洛赛隆正面交战,想方设法地扰乱伊兰维尔传送阵附近的“队形”。在重复了难以计数的动作后逐渐疲惫的艾达诺斯身旁,解放出自身完全体的索德莱娜以一大团混沌泥浆的形式暂且压过了似虫群般顽强不灭的敌军的势头。
望见此番景象,天使外观的男人立即将手指伸向那混沌之汤的中央,另外三人则沿着相异的轨迹,从三个不同方向上对其施加性质不一的法力,欲使转变形态的卡洛赛隆之女在这种状态下失去控制。至于旁边那位十二岁的恶魔少年,他们始终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待卡洛赛隆的攻击快要抵达他们此刻身处的位置时,四人以难以预测的复杂路线交错地释放与裂变出数量不一定分身,于较短的时间内便消失并重新出现在足够发挥施法效果的、数以百万计的地点,一次次抛掷、结合出复杂而致命组合攻击,致使频繁明灭变幻的魔闪以索德莱娜为球心,围出一座涵盖传送阵结界在内的密不透风的动态穹顶。
可穹顶表面射向内部的每一击都被卡洛赛隆精准地挡下。他必然能够在娴熟运用分身与固定区域内小范围连续传送的同时,使用其它魔法手段削减与抵御来自多个方位的攻势。从拳脚刀剑、雷光厉影、滔滔幻境再到令局部现实翻腾的滚滚宏潮,没有什么是不能在这等紧要关头用上的伎俩。
面对技艺精湛且杀心不散的施术者,分散自身魔能储备的分身术式是极为危险的战斗手段。相对脆弱的复制品于弹指间被夺取大量魔力导致本体余力不足的情况时有发生,因此控制分配程度、分身数量以及选定阵型是交战过程中必须慎重考虑的要素。穹顶上分布四处的四位“贤者”和身处其内的卡洛赛隆正是在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后一边改变战术一边进行着复杂而迅捷的攻守。
于是那穹顶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天使形态的男人双手持握一圈圈散溢晖影坍缩后凝炼而成的长枪之形,流光溢彩的模样好似镀了一层极光,将审判恶魔的圣枪刺向传送阵外又一层由麦卡图斯等人打造的新生障壁,分岔、伸长、缠绕、变色为数百道纯白的锐利曲线,令守护逃往出口的结界吸卷至持续变形的枪尖内部,经历又一轮轨迹变换后纷纷贯透支撑着传送法阵的大部分“支柱”们。而上前阻挡的卡洛赛隆则被另外三位“贤者”以五花八门的联合法术挡在了远离天使的诸多位置上,攻守之势顷刻逆转。
可能够长久屹立于此处的伊兰维尔绝不会过于不堪一击,融化的心窝在重燃的地狱之火下又一次生长成型。协助“天使”抵御强敌的另三位“贤者”却被寻得破绽,打散为七零八落的畸形碎肉。卡洛塞隆的两个具有较多魔力的分身各自一把抓住那灰白双翼的根部,手脚并用地撕下这看似美丽圣洁的体外器官,用恶魔化后的锋锐触须缠住他手里的灼热长枪,扭卷弯曲成将其反向困缚的绳索,于强行解除之后再令被大卸八块的“天使”沐浴在于他而言邪祟至极的恶魔焰火下,整个过程包括连续击打使其术式崩解的过程在其他施法者看来都如同加速播放的影像,完全无法清晰捕捉具体的动作。
相比其它形式的攻击,被恶魔之火灼烧的伤口对伊兰维尔以外的人类而言极度难以治愈,需要消耗的魔力自然远多于应对通常情况内留下的重创。此刻色调渐变的焰火从卡洛赛隆扯下并高举的头颅七窍中持续冒出,而他正后方的传送阵一角,先前放置的分身也与麦卡图斯同其他“支柱”一齐完成了传送阵的大致修复,以发散的特异信号宣告可进行空间跳跃的事实。
索德莱娜收起展开的恶魔之态,回归人形后与父亲的分身眼神相交。她和艾达诺斯都知晓今日的行动已经发展到了最后一步。他们只需心无旁骛地冲向正在敞开的空间裂口,施展提前记下的术式,在终点处静静等待父亲与麦卡图斯的到来即可。过多的停留只会让为保护他们而费尽心力的父亲离危险更进一步,想要不将其拖累便只能不顾一切地奔向虽位于不远处但同时又无比遥远的颤栗之口。
一道勇猛显眼的身影冲破敌军的包围,在破败不堪且沾粘着多种侵蚀魔法的身体上扯下自己较为完好的头颅,附上足够恢复身形且有额外残余的大团魔能,精准地投入震颤的传送通道。那是萝丝法斯.伊兰维尔,作为蕾塔娜的兄弟与一位非暮光之裔血统的女性生下的次女,索德莱娜的表妹和米瑞托斯的表姐,距法阵中心较为接近的她第一个成功“踏入”了他们艰难开启的传送入口。
或许是起到了鼓舞人心的效果,战吼渐衰的战场再度燃起了略带振奋的喧嚣。当快要成为第二人的萝丝法斯之姊在可短距传送的区域内进行转移并尽可能靠近那空间裂口之时,仿佛能压垮一切的法术喷流再一次穿透包裹传送阵的新生结界,打入刚刚修复完成的法阵框架,令它无力地变形垮塌。萝丝法斯的长姊、大半的伊兰维尔“支柱”都在这剧烈的扫射下连稀烂的肉渣和焦黑的粉末都没有留下。
环绕群魔之墓的结界已然破开,构成这整座半透明围墙的魔能在外部法器的联合操纵下开始涌向传送法阵暴露的中央节点。为了便于剿灭而令伊兰维尔围困于荒原已经不再重要。哪怕所剩无几的暮光之裔飞往群魔之墓外侧,也无力通过传送阵以外的方法打破由多伦达洛皇室控制的、环绕整片大陆的边缘结界。之所以建起这临时围墙,再不断分割其内的范围,正是因为在伊兰维尔还剩较多幸存者之时此种方法更加高效,因此目前已变的状况下它自然应该被运用到更加有效的事情上——对卡洛赛隆以及被削弱的传送法阵发动最后的攻势。
此番情形反而激起了卡洛赛隆的强烈斗志。他左手持握黑剑,整条右臂和所有分身的完整躯壳皆解放为恶魔化状态的完全体,将空中炸开的黑潮汇聚为以他右肢的位置为根部的“树杈”,其内泛红的火苗勾勒出这混沌中数不尽的触手与怪异肢体绵延而成的异物,最终迸发、伸展,撑起地狱花冠似的巨伞,硬抗着涌自四面八方的结界能流,被其凝固而成的巨大织网固定在了传送阵上方。
这魔力的总量过于庞大,已经消耗多时的卡洛赛隆难以支撑起这般负担,一时间松开了对远处魔网进行微调控制的术式,释放了四位被困入其中且暂未死亡的伤残“贤者”。失去头颅后站立而起的“天使”和重新拼接自我的蒙面女子这时也回归了战斗。前者生出蜕变为黑白色彩的羽翼,以神圣的虹光凝为弯刀,振翅飞向被织网缠绕削弱的卡洛赛隆,斩断了他卸除防御术式后的脖颈。后者则操弄着从战场四周吸来的血滴,指尖一颤,通过这些媒介而向它们所属的主人发动了侵袭。
卡洛赛隆的首级虽已与躯干完全分离,但治愈术式和许多魔法都尚未全面消解,于是他口吐一缕熏灼双目的魔焰,在那“天使”捂住双眼等待修复的时间里便重新长出了头颅之下的身躯与覆盖其上的内衬和黑甲,顺势挡下另外几名贤者的数招夹击,朝那正进行血液操控的蒙面女子飞去。
索德莱娜、艾达诺斯与麦卡图斯等人皆在那位术士的影响下近乎无力动弹,凭意志移动外物等能力也无法使用。他们战斗过后未清扫彻底的血迹此时成为了传递敌方法术的工具。无论是四肢胀裂、痛感翻腾于五脏六腑,还是脑海中母亲与兄弟死去时的场景被反复播放与篡改,姊弟二人都可以利用恶魔之血的抗性而使自己保持清醒,只是对方强大的法力超越了今日遇到过的所有对手,令他们难以有反抗的余地。
而作为不具有伊兰维尔血统的年迈战士,暮光之裔逝去时对其它同胞激发的微颤信号并不会直接传入麦卡图斯的身心或灵魂。通过传送阵网络内的魔力联结,他才得以从身旁的伊兰维尔成员身上缓缓捕捉到蕾塔娜的死讯。沉浸于亲眼看到米瑞托斯殒命后又深一层的悲伤中,深刻感知着法阵的魔能湍流搅动自身所有组成部分的多重幻痛,随后又在方才被大量堆砌的全新幻境侵袭了头脑。不过对于施展低能耗法术也会感到异常疲惫,需要不断使用自身擅长的自愈魔法才可持续维持体力的他而言,被幻觉蚕食的精神也可以通过类似的手段勉强维持运作,通过附近血液传达的、被削弱后的肉体伤害更是不足以将他击垮。
索德莱娜和麦卡图斯屏息凝神,奋力寻找着对方力量的突破口。那名女子虽然身为“十三贤者”中的一员,但她与他们之间的差距并没有像初次直观感受到的那样遥不可及。麦卡图斯身负倒塌的法阵,凭借和身旁两位幸存“支柱”的联结克服了血液中被注入的诅咒,利用大范围汲能术而使传送阵重新充盈海量的魔能。在结界喷流击中它的那一瞬间,它自动存储了对于正常运行时法术序列的记忆并蜷起至萎缩状态,将主要的伤害转移到了其中一部分“支柱”上,导致其蒸发殆尽。法阵本身的结构虽已塌陷,但节点尚未尽数错乱,无需用新的术式对其重置或覆盖。
在血脉偾张的魔力对抗中,索德莱娜体内的血液已然渐渐适应了来自外界的折磨。她抓握、拉扯着艾达诺斯恶魔化的左臂,缓慢地向前踏出几步,后者也在她传递的魔力下得到了疼痛和束缚的缓解,第二次感受到了麦卡图斯身处的传送阵中冒出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奇妙魔息。那是空间裂口再度开启的信号。与第一次相比,无论稳定程度还是张开范围都被削减了许多,每隔一会儿就消失并出现于别处,时而一分为二,有时则合二为一。
又一个“支柱”因过度吸纳能量而痛苦地栽倒,随后是下一个……围墙撤除后进行的简短战争里,天穹之城发射的魔能集簇降临到了这片荒原之上,墙外剩余的看守者也纷纷加入这最终的围剿,战场上存活的暮光之裔仅剩三人。
卡洛赛隆将右拳轰入蒙面术士的坚固腹腔,把点燃的肠道扯出并缠绕在那形似天使之人的脖颈处,拉拽着二人抵挡着包括“十三圣贤”成员在内的一众施法者的联合攻势。地面上艰难拖动步伐的少男少女霎时间得到了解放,通过短距传送即刻抵达了该法术所适用的、最接近传送阵的位置,嗖的向前狂奔而去,撞上另一堵由敌人突然筑起的无形高墙。艾达诺斯刚准备用手边旋转的蓝色光流打开虫洞,来自四面八方的、击中于他与身边长姊的定身法术与削弱魔法便使他们再次陷入了难以移动和使用自身术式的境地……
早在今日之前,卡洛赛隆就为自己、家人和同样被他视作家中一员的麦卡图斯赶工制作了用于伪造死亡的人造尸体,经过他们几人的同意,以备不时之需。与战时创造的、只能短暂存在的常规分身不同,哪怕是将其交予皇宫内专职于解刨和分析死因的人员也很难短时间看出倪端。
此时此刻,面对耗尽魔能后身受重创的伊兰维尔族长,七位负伤但幸存的“贤者”将其围在中央,高举象征惩戒、印刻多伦达洛金黄旗帜的剑刃,势必要代表神主尼撒迦拉对这恶魔降下神罚。
进入魔能屏蔽和隐形状态的卡洛赛隆本体在两千米外静静地观察着他们的动作。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跟他们继续打下去了。使用交换心脏位置的术式后,他从便携式空间中带出的那具假尸正躺在七人中央喘着临终前的粗气,胸口处攀附的浓密灵丝使周围的贤者们无人感觉得出这濒临死亡的身躯并非本人。转移注意的效果已经达成,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解决最靠近麦卡图斯与自己孩子的那一小片敌人,全员进入传送门的流程并不会花费多少时间。
等到那七位施法者快速开始对替身释放最后一击的时候,他轻轻地站起身,准备以他所能使用的最快速度在他们施法的过程中进行短距传送、清扫敌兵、救下子女,再与麦卡图斯一齐经历抵达北部大陆南端的空间跳跃……
头晕目眩的恍惚感害得他呕出一口苦血,这股泄露魔能的动静迅速吸引到了那七人的注意力。
被施加在替身上的攻击显然也影响到了这尊本体,可是这种事情根本不该发生。假尸之内虽附有他灵质的一角,但他已切断了二者之间的连通,施加其上的术式不可能波及得到他自己。整片多伦达洛大陆之上,能够在此等距离下运用灵质传递的能力将他干涉到这般地步的只有皇帝一人,可那位恶贯满盈却贪生怕死的君王怎么可能敢身处任何一个可能导致他受伤的战场……
但这一次或许是例外。
他的目光急速游移于眼前的战场,寻找着可能由马拉蒙特.沃伦彭斯大帝假扮的身影。如果他真的想试探尸体的真伪并施加了融入七位贤者的法术,那么他此时一定还在附近……或是就混在那七人之中。
这一设想太过荒谬反常,再加上精神状态深受今日一系列术式轰炸的摧残,他于思索过程中注意到来自那七人的新一轮攻势后已然来不及躲闪,在没做好防御准备的情况下生生硬吃了五味杂陈的魔法。
头昏脑胀的他用残存的力量展开常规恶魔化的形态,张开双翼、跃入半空,一边呕吐一边朝着子女所在的方向全速飞去。
一阵灵力的“电击”减缓了他飞行的速度,这使卡洛赛隆足以确定发起者不是七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身处更接近艾达诺斯、索德莱娜与麦卡图斯的位置,只不过将主要精力集中在他身上,没有过多关注对自己而言威胁程度不及他分毫的另外三人。
他的思绪愈发混乱,力量的流失虽一直没有停止,但这一刻的感触比以往更加明显……
将他包围于中央的七位贤者分别幻化出汲取恶魔力量的法器,哪怕存储多时且完成了大量转化,依旧继续实现着收集魔力与削弱对手的功能……
长剑重新显现在自己手中,挥动的利剑同时击碎了七件法器,翻滚的浪潮穿过铠甲,翻搅着恶魔之躯下崇高的魂灵……
格挡、挥砍、突刺、旋转、拦截、抛掷、缠绕、释放、加固、变向、变幻、转换、覆盖、转移、牵引、修复、格挡……他如机械般娴熟地重复着记忆里存在的动作,可惜这场战争中积累的所有副作用和来自敌人的伤害都叠加为一体,正将他压入崩溃的深渊……
卡洛赛隆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一堵精神屏障的大幅削弱,这正是进行意识袭击的绝佳时机,他完全有能力将对方的身体完全占据……
在延展意识、探入那位术士脑海深层的过程中,他感受到了来自八股意识的强大拉力。除了在场的七名强敌以外,还有站立于不远处的另外一人。他们顺着他投射意识的趋势合力将其拉入这用于陪葬的躯壳陷阱,牵扯出无数缕纤细的灵丝,为二人搭建极为短暂的整体联结……
剑光微闪,身首分离。那术士卸下防御能力和自愈魔法的脖颈已被他身旁的同伴无情斩断。伴随着这具躯体的死亡,身覆黑甲的暮光之裔也染上了相同的伤口……
二十年前的某日,在与银须族领袖凯萨诺特的对决中,他不负多伦达洛人民与帝王的期待,聚集起身旁众人的磅礴力量击败了妄图侵占人类家园的敌军之首。而相隔约二十年的今日,他在当时对他满腹期待的君主的注视下,被团结一心的众人斩下了曾高昂于战场的首级。
……
不久之前,大导师厄利瓦尔曾穿过围墙上紧急开启的入口,踏入群魔之墓被临时封锁的土地。在皇帝的注视下亲自处决蕾塔娜.伊兰维尔之后,他便如事先通知过的那般收到了赶往战场的命令,于高速飞行术的加持下很快接近了战火最为焦灼的荒原北侧。
自从主动退出十三贤者,指派一位年轻法师将自己取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亲自来到任何一片范围广阔的战场。可当卡洛赛隆的锋刃击碎七件法器的刹那,厄利瓦尔也被直冲四方上下的魔潮如风吹落叶般以不可抵挡之势头吹离了传送阵附近的区域,只好于风势渐弱之时再冲破较为稀薄的魔障,将目光锁定在了伊兰维尔少女所处的方位上。
观察了一会儿对姊弟二人如此不利的局势后,一个危险的念头从他脑海中冒出。在一个千载难逢的时刻,他的法杖指向了斜下方……
排排如瀑的细密汗珠从索德莱娜的额角沁出,只觉麻痹与疼痛轮番轰炸着自己的大脑,片刻不得安宁。她能隐约嗅到自己的导师厄利瓦尔接近此处时提前发出的魔能信号,仿佛是在进行最后的提醒与警告。在这欲裂的身躯完全无可动弹之前,她冷静地咬牙催动起全部的意志,将剩余可使用的几乎所有魔能都集中在一旁的艾达诺斯身上,暂时解开了将他束缚的无形力道,将一股频率与幅度各自以奇特节奏变幻的魔颤打入他的脑海。
识别出了这易辨的施法信号后,艾达诺斯鼓足力气,再次拉扯出虫洞的开口,只不过这次不再是进行短空间转移的门扉,而是为了让那冒充自己的替身从附属领域内抵达此地打开入口。于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轰鸣的金色火球自厄利瓦尔之手从高空先一步坠落,精准地砸至艾达诺斯的头部,向外爆开的同时扩散至包裹索德莱娜和近处那空间缺口的范围,阻挡了外界的视线。这熊熊大火构成的围墙中,艾达诺斯的本体安然无恙,一旁的尸体也以完整的上半身平躺在地。意识到空中投掷火球之人的用意之后,他看向现已动弹不得的长姊,心领神会地将双手的五指分别插入自己与替身的胸口,干净利落地扯出心脏,将二者交换位置,在火光散尽前朝缺口奔去。
瞬时愈合的魔力令双方断裂破缺的血管、肋骨、神经和皮肉极快地修复完善,在无论本体还是替身周围都没有洒下多余的可疑血液。就在艾达诺斯费力地接近震荡扭曲的传送入口之时,他感受到了背后那股骤然增大的推力,那是长姊用尽余力的无声道别,令他猛地向前栽倒,没入正在塌陷的空间隧道。当他胸腔中的心脏重新跳动于将它包裹的躯体,那替身也因附带本体灵质团块的心脏而如活物般咳嗽与喘息,将属于生者的魔能流遍全身,仿佛与受伤时的本体毫无差异。
当金焰消逝,索德莱娜与地上苟延残喘的少年再次被周围敌人的视线所捕捉之时,她曾经的导师厄利瓦尔也降落到了那位于替身右侧的碎石堆中,轻抖法杖,掐断了他微弱的生命火苗,跨过这留下本体灵丝的尸体,俯视着自己最看重的弟子,而真正的艾达诺斯已然不见踪影。
高大的法师用穿透破碎荒原的洪音厉声喝道:“索德莱娜.伊兰维尔,你的顽固抵抗到此为止!我已给予伊兰维尔最大的仁慈,不会再多救一人。从此刻开始,你的家族再无反抗帝国的力量,而你将被打入地牢,接受秩序而非混沌的洗礼。待你圣洁的灵魂从污浊的恶魔血脉与邪祟的地狱之火中彻底解脱,我便在多伦达洛诸贤的见证下让你重获一部分自由!”
在周遭凝望此处的残兵眼里,从天而降的惩戒之火打断了艾达诺斯的施法进程,将其化为奄奄一息的焦黑残躯,剩余的生命又于轻快的最后一击中彻底终结。厄利瓦尔所言之语也不过是在述说,除了自己的爱徒之外不会再救下任何一人的事实。在场的所有生灵当中,只有索德莱娜于火光环绕之间看到了艾达诺斯安全离去的模样。后者无力将她带离此地,厄利瓦尔也不可能同时放走他们二人。从敌军对她进行消耗与活捉战术的过程中,她便大致猜测到了导师为保障她的存活而可能会对下令屠戮伊兰维尔子嗣的皇帝承诺的话语。若是强制解除四周的术士将她束缚的定身魔法,掩护着他们伪造尸体直到安然离去,那么面对战场上两位死去的替身以及帝国众人,他无论如何解释都会因前后矛盾等理由被拆穿谎言。
索德莱娜阖上双目,顿觉耳边的声响渐渐下沉,身处的世界天旋地转。至少失去意识以前,父亲已逝的信息送达身心之后,她都没有再感受到家属死亡时激发的颤栗席卷全身……
……
艾达诺斯跌入了荡漾着微波的空间缺口,连同光芒乍现的暮光之印和体内汹涌翻腾的伊兰维尔血脉一起飞离了禁锢他十二年之久的多伦达洛领土,顺着错位的传送通道直达原定目的地的更北端……而在那之前,隐去身形的他回头望向后方的一瞬里,映入眼帘的是空中停滞的父亲正在掉落的首级、不远处的老者被溅起的沙尘遮蔽的面容、长姊充斥着悲凉与坚毅的双目以及他这段短暂童年的闭幕。
麦卡图斯的预言错了。这片荒凉的战场既无泥潭之上的悬空高塔,又未出现周遭围观的盲目人群和披着皮囊的遍地铁架,更不会有蛆虫簇拥着钻入伊兰维尔人失去生息的血肉。但他同时也所言非虚。卡洛赛隆.伊兰维尔终将背对太阳朝着恶意死去,在此生最后一抹夹杂着幻象的余晖里瞥见枯竭的灵魂和溃烂的火炬,看到被碾碎的骸骨、被封住的毒火,凝望着无言的雪花飘荡如常。
命运那高悬的剑锋,最终还是劈断了他不屈的灵魂,斩落了他高昂的头颅。
在类似于爆鸣的尖锐声响掠过众人的耳畔之后,恶魔的形体开始扭曲、崩塌,并于一道赤色辉光的短暂闪烁中恢复了人类的形态和大小,向下方坠去,重重地砸入雪地,在这长达三十八年的人生中最后一次扬起一片雪尘。
卡洛赛隆的遗体单膝跪地,右手仍然紧握着刺入地面的利剑,指缝间的空隙以及手套与剑柄的接触面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冰霜。脖颈断面处喷出的恶魔之血在半空中分散为一颗颗悬浮的液滴,并于一阵围绕尸体飞速旋转的狂舞中渐渐失去浮力,化作血雨。
片刻后,晶莹剔透的雪片轻轻飘落,纷然缀满那覆盖在魁梧残躯上的披风与破裂铁甲,从星星点点的白色尘砾逐渐汇聚为浪花粉饰般的薄幕,为他披上形如包裹着天使羽翼的霜纱外袍。
麦卡图斯悲怆地望向受困与殒命的恶魔血裔,咽下一切蚕食内心的悔恨之意,随后转身跨过颤动的空间裂隙,吸入最后一股夹杂着毒烟与赤焰、尖啸与咆哮、灰渍与飘霜的气息。它于一环环宿命的涟漪中被劈斩和重塑,不知多少次与烙印着历史余晖的残垣断壁擦肩而过,在金属碎屑的浩瀚洪流里汇聚又分离……最终流过这失忆的焦土,涌入他沧桑的鼻腔。
这残风如上帝的笔尖刺破命运的幕布,于麦卡图斯微颤的魂灵上静静灼烧出时光的刻刀也无力磨灭的印记,让无声逝去的年华在永不驻足的历史辐轮下再次凝滞刹那。
那是独属他一人的记忆。从被卡洛赛隆的父亲救下的那一天起,他和其他在银须人的爪牙下幸存的同伴们便向伊兰维尔宣誓效忠,与他们一同奔赴横尸遍野的帝国战场。那批勇士如今唯余他一人存活于世。远离战事后的他依旧与当初在军营中结识的卡洛赛隆互为挚友,被雇佣为处理伊兰维尔家庭事务的管家,把卡洛赛隆和蕾塔娜的孩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子女一般疼爱。
多年以来,他都静静观望着伊兰维尔一族在冷血本性和光洁人性的两面交汇中酝酿的历史走向,深知外人会如何在积累多年的偏见下与之碰撞出足以改变人类命运的火花。可是这一切荒诞又合理的惨剧都无力避免,种种扰乱计划的因素促成了它们的发展。可能发生的事件已然发生,他所望见的那些位于更远处的惨烈未来也已悄然临近奥卡维亚光鲜亮丽的外壳之下。
如今的伊兰维尔家族虽已如风中残烛般破败不堪,但仍未悉数陨落,只得像受伤的困兽一样隐匿于帝国统治的边疆之外与宫廷阴影的笼罩之下,待多伦达洛的残暴政权摇摇欲坠之日卷土重来。
十年后的今天,伊兰维尔家族唯一的长女将会在那座雄伟的宫廷中央展开属于恶魔的翅翼,畅笑着将复仇的触须伸向每一位令她的父母与兄弟坠向死亡深渊的罪魁祸首,尽情享用释放恶魔天性的快感和手刃仇人的欢愉。她那群被皇室排挤多年的追随者们则会在血火熏灼的狂欢中挂起皇帝与诸侯的罪恶首级,宣告又一轮新王朝的诞生。
正如麦卡图斯无意间预知了发生在群魔之墓的卡洛赛隆之殒,那位早已惨遭处刑的宫廷占卜师也成功预言了帝皇本人的终焉,只是给出的信息更为破碎与模糊不清。预言宣称他会葬身于伊兰维尔家主的手中,于是被此项预言扰乱心神的他便在向卡洛赛隆等人伸出魔爪的十年之后死在了为父亲、母亲、兄弟和其他同胞复仇的新一任家主脚下。
而回归多伦达洛大陆的艾达诺斯也将与她再度相逢,带领更多志同道合的沦落之人一同直面革命的战火、派系的争斗、远古异物的苏醒、银须族与暗兽人的联合入侵、旧世界的毁灭以及翻越虚空、开辟遥远家园的残酷宿命,最终挥动卡洛赛隆生前握持的黑色巨剑,高举卡森萨斯千年之前交予的暮光之印,指引降临星海的恶魔之潮涌向高悬的命运枷锁,迎来属于自己的终局。
至于老管家麦卡图斯,饱经风霜的他会在帝国长达十年的追捕中幸存下来,与恶魔血脉的继承者们共同见证奥卡维亚在席卷诸界的战火中陨落,亲眼望见文明的火种在新世界那铺展开来的土地上点燃,待到油尽灯枯之日也未曾懊悔过自己对伊兰维尔的一片忠心。
此时此刻,在他苍老的背影之后,混合着抓取法术与定位法术的数道电光正在逼近逐渐闭合的空间裂隙,最后撞上那层它们无力穿透的无形之壁。立即消失得不见踪影的裂缝附近留下了一张张被错愕与遗憾占据每一寸肌肉的面容和在那之下沾满罪孽的躯体,而他们无法挽回的失误也将为当今王朝的统治降下不可避免的终结。
……
艾达诺斯颤栗的双足踏入了这片相比多伦达洛的冬季覆有更甚一层严寒的冰天雪地。
他腿部的伤势暂未痊愈,哆嗦的身体还在竭力适应着寒风中涌动的魔能湍流。富含怪异魔力的元素碎末从他敞开的伤口中心剐蹭而过,蛰得他在一阵席卷全身的微颤中面朝下栽倒在了刺骨的雪地表面。
短短的半日之内,他失去了几乎全部的家人。将他推入空间隧道的索德莱娜于他而言生死未卜,而其余成员各自的悲惨死法都被他尽收眼底,基本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
他流不出一滴泪水,既无力也无暇感受涌上心头的淡灰色调的伤悲。他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在尽可能短暂的时间内找到安全的临时居所并避开疑似未知生物聚集地的区域。
魔力恢复的速度异常缓慢,他还需要相当长的修养期才能在适应周遭魔能乱流的同时解开方才的战斗中打入体内的术式。身为极有可能成为最后一位恶魔之血继承人的伊兰维尔幸存者,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将决定整个家族的存亡以及奥卡维亚世界的未来。
艾达诺斯从未以自己的血脉为荣,只是将其视作深入探索魔法境域的重要捷径。他也并不关心伊兰维尔的家族名誉,那是他的父亲为了政治利益而不得不慎重考量的事情,他自己只需完成身为孩童应当做好的表面工作即可。如今的多伦达洛帝国已经不再掩饰对这些暮光之裔的憎恶和势必将他们铲除的决心,那么他便无需再为“伊兰维尔”的称号而活。他接下来的战斗无关任何群体的荣耀,仅是为了自己和个别他能够将其视为同伴的亲人。
他需要暂且将复仇的胚芽深埋于心底,先尽可能地获取这片远离家园的土地的情报,做好足以使自己长期生存下去的准备工作,掌握持续增幅魔力与提升运用技巧的方法,最后再在自己重返多伦达洛之日催促它生长壮大,扩散沾染死亡的根须。
想到这里,他挪动起肿胀的双臂,手背与指尖在积雪表面蹭出两道浅而蜿蜒的擦痕,刮到接近耳边的位置后便完全翻转了方向,掌心向下将整个身体瞬间一撑而起。
他敏锐的双耳早已捕捉到了猎食者们竭力隐藏脚步时发出的微弱声响,此刻的音色已经愈发清晰易辨。那是父亲在讲述暗兽人驯服的某种野生物种时用拟声魔法为他展现的声音,虽不处于常人的辨识范围内却深深刻入了艾达诺斯杂乱的记忆里。
随着目光的聚焦,他看到褐色与淡黄色混合而成的显眼色调赫然散落在右前方耸立的群山脚下。在时间的推移下,被这些色彩勾勒出的密集甲壳越发密集地点缀着他视线范围内的一片雪白。它们一簇接一簇地从他的视野盲区里冒出,来自地底与远处空间的微弱振动将危机的信号不紧不慢地刺入他灵敏的感官系统。显然,地下的巨物比地面上已显出身形的虫群数量更为庞大。它们从大地深处的阴森空洞里聚集成群,感应到来自其它大陆的空间隧道的短暂开启之后,便挪动臃肿的躯体向艾达诺斯的站立之处蜂拥而去。
他冷静地阖上双眼,让意识大幅度地向前方延展开来。失重感带来的轻盈幻象顺着形体的不规则轮廓把整具肉身包裹在内,将他锐利的感知倾吐而出,流向山脚下不断传送出充满敌意之物的隐匿式空间缺口,再轻轻地将残缺的自我渗透到其中,巧妙地推开那道无形的阻碍。
弥漫着腐烂气息的巨大丛林中央,拉弥诺尔虫族那数十公里深的漏斗状巢穴映入他的“眼帘”。密集的渎神之子张牙舞爪地分食着难以辩识其生物特征的残破碎块,细长口器吐出的实体丝线编织出连通这片大陆不同角落的传送魔网,好似随时都在以扭曲的征服欲期盼着终有一日倾巢而出。
似乎是恶魔之血中翻涌的魔力所带来的强烈刺激,山脚下现身的虫群表现出了一副躁动不安和难以压制战斗欲望的混乱姿态,发出愈发惹人厌恶的声响。这是物质世界中所有常规生物的天性,只不过它们敏感的身体将对恶魔的厌恶放大到了自己难以承受的程度。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它们的大脑和中枢神经处“嗅”到了一抹微乎其微的恶魔气息。那是暗兽人施法者为了操控它们的行动而留下的印记,被恶魔法术扭曲心智的虫群只会对其它物种的类似魔法产生激烈的排斥反应。此刻的印记并没有处在接收命令的状态,也就说明它们是在发现了艾达诺斯之后主动选择出击而非受到了主人的指使,暗兽人领袖很可能还未察觉到艾达诺斯的存在。
他只在父亲投射出的回忆画面里见过那群凶残可怖的类人生物,而他们惯用的术式自然也被他铭记于心。像此时这样灵魂出窍的状态很容易使他置身于被暗兽人的“截魂者”捕捉、囚禁、吞噬甚至直接击碎的危险境地。他并不清楚他们运用魔力的水准究竟到达了怎样的高度,因此没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将意识伸向更远处的疆土。
脚下的振动还在持续加剧。艾达诺斯用尽浑身解数撤回意识,双手在湛蓝火光极速闪烁了一瞬之后即刻转变为恶魔躯体的纯黑色调,经历了膨胀与拉长的形变,再分叉出数量庞大的细密触须,深深插入积雪下方的冻硬的沙砾与岩层,朝着那群身处阴暗的地底与他逐步缩短间距的敌人伸去。
穿透硬质皮层与厚实血肉的触感传遍了尖锐的黑须。艾达诺斯随即向须尖处高速注入滚烫的蓝色火焰,堆积过量的恶魔之火在雪白的荒原之下引发了一阵连续的爆炸。
他将肢体的延伸物向上抽出,如同被赋予了自由意志的根须从被它们搅拌撕裂的大地深处由下至上地挥动起狂舞的形体,每条触须的末端皆穿透并缠绕着一簇簇扭动残躯的模糊血肉,携着飞扬的碎石与沙雪甩向远方的虫潮。
更多的生命消逝在了伊兰维尔子嗣既无情又无奈的弑杀之下,从传送门中涌出的怪物也不顾一切地一拥而上,朝这位十二岁的孩童发起了最后的冲锋。于是他不得不再次将双手化作终结性命的屠刀,就像过去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结局那样,麻木地留下堆积如山的尸首,将它们生前残留的魔力通过象征死亡的触须一饮而尽。
他不知道这次的战斗是否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拼杀,也无法确定在迎接了可能性微存的胜利之后,应当如何收拾残局才能从暗兽人大军的追捕下安然离去。长时间机械般地重复施法与肢体动作的组合已经让他本就遭受魔法创伤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昏暗的未来已如深陷泥潭的视野般模糊不堪……
在光影熏炙的无声暮色里,天空逐渐变得愈发黯淡,由黄昏的橙红色调缓缓转为深蓝,最终变为压过一切的黑,就像曾出现过与还未出现的无数岁月那般照常轮转。
安卡洛姆的爪牙发现了昏厥在尸山一旁的男孩,怀揣着震惊与不安的心情将他抱起,飞回了这片大陆的最深处,准备将他交予那位同样触碰过混沌伟力,却比暮光之裔更为古老的暗兽人之主。而东南侧的远方,万里之外的另一座宫殿中央,仇恨的齿轮缓慢地转动着,将帝国一步步推向孕育了毁灭与重生的未来。
那远非时间尽头的终结之日,熊熊燃烧的破碎天空将与被战火覆盖的群星接壤。那些地狱的子民在消逝于人间之后也会重新拥抱混沌的本质,化作虚无再从中重获新生,迎接只属于伊兰维尔的永恒黎明。
……
(注:本文仅是以片面的视角选择性地展现了完整事件中几场战斗的片段与一点其余内容,远非这场战争的全貌。故事的诸多额外情节和背后推动它们的复杂因素还未交代,在本次省略性的叙事中不会详细展开描写。至于索德莱娜的导师厄利瓦尔,他最后自然也没有被逐渐知晓完整真相的她视作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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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坠的烈日已然逝去,
滔天的罪孽覆遍寰宇。
流淌着恶魔鲜血的无辜勇士
跌倒在刽子手印刻金黄旗帜的剑刃下方,
哪怕脖颈断裂、身首异处,
依旧身披飘雪编织的白色绉纱,
在鲜血浸染的残破甲胄下挺起不屈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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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前拯救的万千魂灵
如今却沉默地为征讨恶魔的烈士们哀悼,
怀揣着得知“真相”后无处安放的愧意,
为那摇摇欲坠的罪恶帝国献上无知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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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的齿轮仍转动不息,
苦难还将于他凋零的午后延续,
延续至宫廷间再次展开恶魔的羽翼,
延续至曾因灾厄而蜕变的少年
重新踏足那被战火与憎意熏黑的雪白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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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腔怒火的君王化作历史的尘埃,
被仇恨击垮的将士不留遗骸。
重燃的革命之火染红尖啸的夜空,
将声嘶力竭的战吼刺向星河缀漫的辉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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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蹄踏碎的梦境涂满日夜交替的光阴,
泛白的天穹照亮绵延死寂的黎明。
这被诅咒的血脉开辟的全新王朝之下,
曾经腐朽溃烂的政权再度倒塌。
既无善意亦不为荣耀,
只为在利欲熏心的国度里戴上终结谎言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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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由尸山堆砌的漫漫长路,
扬起消融于焦土的滚滚雪尘。
凝滞的幻昼退如潮落,
翻涌的暮色奔似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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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峦崩陷,浩劫将至。
昨夜万军横亘的城池与赤地
今已不剩翻飞的骨肉和迸溅的黧泥。
宫殿的高墙化作黄昏中跪倒的破败废墟,
短暂失主的王座无声地托起恶魔的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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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椅之上再无缠绵悔恨的悲痛记忆,
倾覆王权的双翼早已斩断昏黑黯淡的往昔。
在积累千年的宿命轰然交汇的此刻,
这战栗悲鸣的世界祸乱齐驱的今日,
翻腾的时光掀起尚未燃尽的战意,
践踏着尸骸与命运奔赴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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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立于残怖凶光所笼罩的土壤,
直面狰狞的渎神之物涌入满目疮痍的边疆,
无数次地迈向混沌、剑指死亡,
也势必让那终将泯灭殆尽的每一缕魂魄
皆随着屈辱的过往一同埋葬!
——《帝国铁腕之殒与伊兰维尔的崛起.序》(麦卡图斯.赫利戈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