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走进酒吧》,最初吸引我的就是这个书名,它完全可以归类到所谓“书名清奇”之列。这本书的作者是以色列作家大卫·格罗斯曼,其代表作《到大地尽头》曾多次获奖,《一匹马走进酒吧》也获得了2017年国际布克奖。
“一匹马走进酒吧”,这个奇特的标题,实际上是书中的一个笑话:一匹马走进酒吧,便开始不断尝试不同口味的酒……去酒吧自然是去喝酒的。可是,除此之外,没有人关注它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这匹马正如书中的男主角,脱口秀演员杜瓦雷。他做了一辈子脱口秀表演,他的职责就是满足观众的要求,用笑话、夸张滑稽的肢体表演给观众们带去欢乐。可是没人关心他心情如何,没人问过他曾经历了什么。
书中叙述了杜瓦雷整整一晚上的表演。只有杜瓦雷知道,这次的表演与以往完全不同。这一次,他想要诉说自己,诉说自己的童年,诉说自己的母亲。
这是一场迟到的诉说,触及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悲伤的角落。这是一场他不忍启齿、却又不吐不快的诉说。这是他的最后一场表演,是他拼尽全力对世界做出的最后一次抗争,是他对自己、对妈妈和所有那些未能诉说的人们的一个交代。
不出意外,他的表演遭到了那些买门票求快乐的观众的反感。杜瓦雷努力地迎合观众,满足他们的要求,只希求观众能够多停留片刻,多听听他的故事。他知道他的努力几乎是徒劳,他从未低估观众的冷漠,那份冷漠是他从小就熟悉的。哪怕只有少数几位观众坚持听到了最后,他也心满意足了。毕竟,他的声音终于被听到了。
书中采用双线穿插叙事的手法,杜瓦雷在台上的表演,同杜瓦雷儿时伙伴、如今的退休大法官“我”的回忆和现场观察,互相交错和补充,谨慎而缓慢地把杜瓦雷的童年遭遇和对母亲的回忆展开。
作者的叙述非常克制,只“吝啬地”给我们些许片段,这更让我们体会到,对于大屠杀、战争、欺凌、人们相互间冷漠的回忆,是如此深沉地烙印在以色列整代人的内心,同时又如此地难以言说。
大屠杀的遭遇折磨着杜瓦雷的母亲,她沉默、她疯癫,这一切又传导给杜瓦雷。杜瓦雷同情并守护着母亲,讲笑话、做表演、倒立行走,用一个孩子能做出的所有努力给母亲带来些许安抚。
他自己何尝不是忍受着同龄人的欺凌呢,弱小的他无力反抗,只能用各种古怪的行为来表达自己。他为何要倒立行走?因为“终于在空中世界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遭遇的一切如同他“个人的切尔诺贝利”,污染着他的一切,追随了他一生,而他只能默默忍受着痛苦的腐蚀。
他渴望着他人的一点点友善和回应,然而外界依然冷漠如铁。没有人关心他母亲的遭遇,也没有人关注他遭受的欺凌,更没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人们不仅冷漠,而且善于遗忘,痛苦的过去随着沉默的人们消失,好似从未发生过,没人提起,没人诉说,没人倾听。
讽刺的是,长大后的杜瓦雷居然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用各种好的、坏的、拆强人意的笑话取悦观众。过去所有的一切他都只能封存在内心深处。然而他不忍心,不甘心,他不想像所有经历过那些痛苦的人那样全部沉默失声,他想要说出来,在最后一场表演中,告诉这个世界:他们存在过,那些也都曾经发生过。
杜瓦雷的勇气值得喝彩。沉默、遗忘和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只有正视战争,才更懂得珍惜和平。这不但是杜瓦雷的勇气,同时也是作为和平主义者的作者大卫·格罗斯曼的勇气和呐喊。
“In the end, we will remember not the words of our enemies ,but the silence of our friends.
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沉默。
——马丁·路德·金”
2018.04.30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