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年，如果我还爱着你，是否一切还能来得及,这一生或下一世。”
这是时年在整理旧书籍时，从《6封布拉格地铁的情书》里掉落下来的一张陈旧纸条上面写着的一句话。
《6封布拉格地铁的情书》曾经是时年最喜欢的一本书。
那年与程伊望分手后，她原本不打算要了的，可是没想到一个月后他又特意约她见面把这本书还给了她。
她知道这张纸条一定是他那个时候夹进去的，一定是的！她是那样熟悉他的笔迹，熟悉他说话的口吻！
时年用五指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纸条上的每一个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不肯错过。
她的神情又开始不自觉地恍惚起来。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18岁那年的夏天。
那一年夏天是她第一次去布拉格。第一次遇见程伊望。
“你什么都没留下，只留给我思念，”这是《6封布拉格地铁的情书》中的失恋的男主人公奥立佛所说的一句话。
2006年18岁的姑娘时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句话，她对奥立佛产生了深深地同情与共鸣。她觉得奥立佛和她一样孤独和她一样需要被人爱被人温暖。
于是那一年夏天无家可归之际，时年带着满心的落寞与那本《6封布拉格地铁的情书》孤身飞往了中欧内陆国捷克的中心城市布拉格，去寻找与她同病相怜的奥立佛。
但其实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她和奥立佛终究是不同的。他们的悲伤是那么的背道而驰。
02.
尽管已经十年了，时年还是能够清晰的记得与程伊望第一次见面时的所有情节。
那一天，午后的布拉格是那么的明媚，慵懒的阳光穿过十一号咖啡馆的玻璃窗来到了她的面前，桌上随意翻开的《6封布拉格地铁的情书》也被灿烂的光晕笼罩的昏黄，那一刻仿佛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议。
程伊望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恰好的氛围中与他背上的吉他一起闯进了她的世界。
她还记得当时他来到她面前礼貌地问她是否可以坐在她对面，因为四周已经没有空闲的座位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迅速地低下头，然后冷漠地点点头表示可以。
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对全世界都抱有敌意的姑娘。
她就像一个小刺猬一样全身长满了刺，到哪都要带着保护壳，对谁都保持着百分之二百的戒心。
可是18岁的少年程伊望却似乎不以为意，他热情地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把吉他从肩膀上摘下来，轻轻放到椅子旁边。
他坐在了她的对面，眼神有些肆无忌惮。
她低头看着她那本已经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的书，而程伊望则一直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看。
时年最讨厌别人打量的目光，那会让她觉得她自己是一丝不挂的站在别人面前。
于是她抬头正好对上程伊望的视线，口气不善地问他，你不喝你的咖啡，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她说的是中文，在一个大部分人都说捷克语的地方，她没打算他能听得懂。
但她没想到程伊望会直接云淡风轻脸不红心不跳地用中文直接回她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语气里竟没有一丝轻佻。
时年不是第一次被夸长得好看，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大男孩就这么当面说了出来，18岁的少女还是忍不住红着脸反驳了句，你真无聊。
03.
如果他们的故事到这里真的就戛然而止，时年与程伊望也就此擦肩而过，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故事后来的那些悲伤。即使多年以后时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布拉格时的情景，顶多也只会记得曾经有一个男孩认真地对她说“因为你长得好看”。仅此而已。
可是人的后半生对前半生的回忆里的所有假设都是不能成立的，再后悔莫及也只能边流泪边观赏。
时年记得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有关于概率的计算：如果按照世界人口有60多亿来计算，如果按照人的寿命是80岁来计算，两个陌生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87，相爱的概率则是0.000049。由此得出答案，世界上两个陌生人相爱的概率要比中500万的概率小得多。
现在时年坐在地板上看着那张泛黄的纸条，不由想她这一生大概是把所有的好运气都用来遇见程伊望了，所以余生才会如此孤寂。
可是缘分有时候它就是这么奇妙。它让两个陌生人在某一座城市里相遇相识相爱，让他们发生故事，然后以喜剧结局或悲剧收尾。
然而2006年18岁的姑娘时年和18岁的少年程伊望他们还不能够去预知未来的结局。
他们在中欧的城市布拉格相遇，然后以世界上最老套的开场白相识。
从彼此开口说第一句中文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那一场爱情开始的邂逅。
异国他乡里，遇到同胞太不容易。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搭的讪，十一号咖啡馆里从陌生到熟悉，他们为这次相遇而感到欣喜，他们决定在布拉格剩下的日子里结伴而行。
人，有时候不得不说实在是个适合群居的动物。时年没遇到程伊望之前，在布拉格一个人并不会觉得孤单；程伊望没遇到时年之前，在布拉格也不会觉得一个人有多无聊。可是一旦遇上了，彼此谁都不会再有要一个人走遍布拉格的想法。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结伴而行，走遍了布拉格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一起参观布拉格城堡，一起走过查理大桥，一起穿过旧城广场，一起……走过布拉格的大街小巷，然后一起回国。
布拉格的一次邂逅一次行走让他们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朋友，或者不止是朋友。
机场分别的时候，程伊望给了时年一个大大的拥抱：“时年，我等着你来北京，到时候给你接风。”
时年笑了笑说：“行啊，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学了，到时候我到北京了你可不许说没有时间。”
程伊望摸了摸时年的头：“傻姑娘，我是那样的人么。”
那时候他总是爱叫她傻姑娘。
那时候时年喜欢程伊望叫她傻姑娘，因为他每次这样叫的时候都是满眼的宠溺与喜欢。
04.
时年想，那一个星期还真是漫长啊，简直比一个月还要漫长。她是那样急切地渴望快点见到程伊望，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强烈的渴望。
现在回想起来，时年想，程伊望不过是她那18年人生中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罢了。
那个18岁的傻姑娘，没有得到过亲情也没有得到过友情，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却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给予。
时年忽然止不住地想要落泪。
后来程伊望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
时年刚到北京安顿下来，他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了，语气豪情万丈：“傻姑娘，走，给你接风去。”
时年踌躇了好久才去，但没想到他带了他的朋友去。
程伊望一一的给时年介绍，说，“时年这些都是我朋友，以后也都是你的朋友，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他们的尽管说，当然和我说最好。”
时年还没有弄懂程伊望是什么意思，就不得不先保持着微笑和他的朋友挨个地打招呼挨个地说你好我叫时年。
那顿饭其实时年吃的挺不自在的，她不曾过想他会带那么多朋友过来。
直到很多年以后，时年看到一句话方才明白，一个男人若真的爱你，他会把你介绍给他的朋友，毫无保留地让你了解他的一切。
然而看到这句话时，时年的身边早已没有了程伊望。
05.
彼时，程伊望和时年都在北京上大学。
程伊望会隔三差五地给她打电话或直接去她学校找她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出去满北京城的晃荡。
可以说，时年四年的大学生活几乎都是和程伊望在一起的。
她的室友也曾经打趣地说，在北京城哪里有程伊望哪里就会有时年的身影。
那几年里时年几乎被程伊望融化成了一个温暖的姑娘，她开始对世界充满热情，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
她总挂在嘴边的就是：程伊望是你把我从绝望的深渊里给拉了上来，谢谢你。
程伊望每每这时候都会对她嗤之以鼻。谁也没有发现他眼睛里一闪而逝的落寞。
但是关于时年喜欢程伊望这件事她和谁都没有说过。
因为太胆怯。因为怕失去。因为对爱情的恐惧。
直到2009年，他们才真正的开始谈起恋爱来。
2009年那一年大三快结束时，程伊望给时年发QQ消息说：“时年，今天有一个小师妹向我表白了。”
然后时年盯着那条消息发了一天呆走了一天神。
她想不明白程伊望发这条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复他。她说不出“恭喜”二字，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于是她干脆把QQ设置成隐身状态，伪装成自己不在线的样子。无论程伊望怎么发消息她都不回，连电话也不再接听。
那段时间就仿佛是时年与自己的一场拉锯战，一直幼稚地与程伊望僵持着。她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并且也不想去解决。
最后还是程伊望认输来学校找她，才给这段冷战画上了句号。
她还记得他在她宿舍门口等了一天她才出来。
见她出来他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而是劈头盖脸的问她：“时年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我气了？电话不接QQ也不回，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那一刻时年的内心是澎湃的，尽管她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澎湃。是那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时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
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直到感觉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她才开口说：“没有，我手机坏了。”
程伊望忽然就笑了。
他没有问时年你的手机怎么了。
他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那蹩脚的谎话。
他一下子就抱住了她，他说：“时年，你明明就是在乎。”
时年，你明明就是在乎。
那一刻她紧张的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好像多年的秘密被公诸于世那般，但她还是向他苍白的辩解着：“没……没有，我能在乎什么。”
“阿年，我喜欢你，从在布拉格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了。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有时候我感觉你离我很近，有时候却又很远 ， 远的让我抓不到。我原本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来等你爱上我，可是大三都快过完了，每次都是我主动找你，你从来都不会说主动去找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之于你是怎样的存在。于是我发消息试探你。当你不再搭理我的时候我甚至是窃喜的，最起码这样可以证明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
06.
时年看着这张泛黄的纸条，泪水忽然就模糊了记忆。
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程伊望的。是简单的一个“好”字还是其他的一些什么话，她难以再想起，或者是刻意的不想想起。
那一次程伊望的敞开心扉，终于还是为他们两个人赢来了爱情。
时年想，与程伊望相爱的那段时光大概是她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即使后来和程伊望分手，她都再也接受不了别人的爱和给予别人爱。
她的爱都给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别的爱留给其他不相关的人。
大四那一年，时年22岁，程伊望也是22岁。
他们在北京租了一套小公寓。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把自己的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程伊望总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他与时年可要是奔着结婚去的。所以那段时间他对时年是真的好，好到分手后很多年时年都难以再爱上别人。
他会在她生理痛的时候默默地熬好红糖水；会在过马路的时候下意识地走在她左边；会在她鞋带开的时候细心地弯腰为她系上。
她笑的时候他满脸的宠溺，她哭得是时候他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哪怕是撒娇哪怕是无理取闹，他都没舍得拒绝过她。
有些人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不出他哪里好，可是不在一起了，你会发现他哪里都好。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孩，最后却选择放开了她的手。
分手是程伊望提出来的。
原因不明。
那时候他们已经毕业两年，两人的工作也都逐渐稳定下来。
他们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了。
时年想，他们熬过了兵荒马乱的的毕业季，却在即将走向幸福时分手。她注定只能孤独一生。
时年不知道程伊望为什么忽然要分手，也不敢问他为什么要分手。
她就是这么一个胆小的姑娘，胆小到决绝。
还记得那天，吃过晚饭，她在厨房洗碗，程伊望倚在门口忽然就淡淡地说：“阿年，我们分手吧。”
她洗碗的手停顿了良久才说，好。
她没有回头。她怕他看见她眼里的泪。
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好，便带着满手的泡沫转身离去，不曾回头看一眼站在原地的程伊望。
她有着自己的骄傲，她不允许自己死缠烂打地向别人乞讨爱情，因为妈妈就是一个悲伤的例子。
07.
妈妈去世那一年，时年15岁。
那个原本优雅的女人因为丈夫的变心而日渐狰狞起来。
她每天总是歇斯底里地向别人一声声质问着为什么。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答案。时年也不能给她答案。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会变心。
最后妈妈选择了从23楼坠落。
但是到死她也没有换得爱人的一滴眼泪。
妈妈去世后不过才一个月，爸爸就迫不及待地迎娶了另一个女人进门。
时年是替妈妈悲哀的。
当年妈妈和爸爸是自由恋爱，受到很多的阻碍，经过重重磨难之后才好不容易走到一起。
可是时间它就像一面照妖镜，当初的恋人爱的有多浓，不爱的时候就会有多厌。
不过十几年的功夫，爱人就变成了仇人，哪怕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厌烦。
爱情有时候就是一出悲剧，让你笑着开始，哭着结束，甚至死不瞑目。
时年是在妈妈去世很久之后才看到那封遗书的。
遗书里这样写道：阿年，我亲爱的女儿，扔下你在这世界上孤独地活着，是妈妈对不起你。可是你要原谅妈妈，妈妈实在是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妈妈这一生都在为爱情执著着，本来以为得到了，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空欢喜而已。记住妈妈的话，你以后千万不要拼劲全力去爱一个人。爱情它太不值得，伤人太深。而一旦失去了这份爱，你就会生如不死，余生都将在绝望中度过。
时年是听妈妈的话的，一直锁着自己的心，不敢爱，不敢把心交给任何人，直至遇到程伊望。
分手那一晚时年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妈妈留给她的唯一的一封信，忍不住泪流满面地说抱歉，妈妈，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08.
电影《怦然心动》里说：“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绚丽的人，他让你觉得你以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只是浮云。”
对于时年来讲，程伊望就是那个总有一天会遇到的绚丽的人。
16岁那年，时年读高一。
爸爸迫不及待的迎娶的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深更半夜，爸爸破天荒地打电话给她说:“年年，你新妈妈生了，给你生了个弟弟。”
她如鲠在喉，逼着自己说了声恭喜才挂断了电话。
那一晚，时年在日记本里写道：我妈妈跳楼死了，可是为什么要生下我呢。我有爸爸，可是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那将是别人的爸爸了。
那个年纪的时年对生活是如此的感到绝望。
她看不到希望在哪里，亦不能明白她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2006年，时年18岁，高三毕业，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那一年暑假，因为她照看弟弟时，弟弟由于调皮头摔破了皮，继母发疯似的打她，而爸爸让她滚。
于是她买了张机票飞往布拉格。
她想要去寻找孤独的奥立佛。
她想要远离她厌恶的一切。
那一年暑假，她遇到了同样18岁的程伊望。也遇到了温暖。
与程伊望分手后的时年，除了更孤独之外，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同了。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生活并非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事实上，谁离了谁都能活。
分手一个月后，程伊望第一次打电话给时年说：“阿年，今天有空吗，我想把你的书还给你。”
时年知道他口中的书必定是那本《6封布拉格地铁的情书》，但她还是拒绝了他：“不必了，你直接扔了吧。”
程伊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还是说道：“我在学校附近的那家咖啡馆等你，来不来随你。”
来不来随你。
时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去了。
后来她一直问自己，当时去赴约到底是为了那本书还是为了再见程伊望一面。答案一直在心底呼之欲出。
时年去拿书的时候穿的特别隆重。
她直到现在才能理解那种刻意的隆重其实就是一种炫耀，向程伊望炫耀：你看，离开你以后我依然可以活的很好。
哪怕其实回家时她一直在嚎啕大哭。
她就是愿意做那种骄傲到虚伪的姑娘。
时年到的时候，程伊望已经坐在那了。
他看着时年也只是说了一句：“你来了。”
他依旧绅士地替时年拉开椅子，待她坐下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时年望着那张依旧帅气的脸，发现几个月不见，他憔悴了不少。但她也只是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他一会，便说：“书呢？”
程伊望拿出那本书递给她，时年接过来时想，生活还真是讽刺，有缘是它，无份也是它。
时年拿过书后就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程伊望怔怔地望着她，半晌说了句好。
自此之后，时年便再也没有见过程伊望，听说是出国了。
同学朋友见面也都有意避开程伊望不谈，时年渐渐地就真的再也没有了程伊望的消息。
09.
直至此刻，时年手里拿着这张泛黄的纸条，却怎么也琢磨不透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年，如果我还爱着你，是否一切还能来得及，这一生或下一世。”
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呢？爱，又为什么要分手？不爱，写这张纸条又是何意？时年忽然发疯似的想知道答案。
而此时已经是2016年，时年28岁，程伊望28岁。距离他们分手已经五年。
时隔五年，时年第一次这么急切地想找程伊望当面问个清楚，问为什么分手，问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问从当初到现在到底是爱或是不爱。
她需要一个答案，不然她怕自己会疯。
可是她却不知道程伊望人在那里。问同学问朋友他们都说时年抱歉。
时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发疯似的满世界的找程伊望，却不知道到底该去哪里找。
最后，她去求爸爸，说，你只要帮我找到程伊望，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然而令时年没有想到的是，程伊望就在布拉格，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当时年在布拉格广场上见到程伊望的时候，眼泪忽然猝不及防的就掉了下来
她不敢相信她曾经爱的那个翩翩少年已经瘦到佝偻嶙峋。
他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身体单薄的像一张纸一样，仿佛风一吹，他就会随风而逝。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丝，曾经乌黑稠密的头发也一缕不剩。
他就那样孤独的蹲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给飞来的鸽子喂食。
程伊望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生命随时都会终结。
而时年在此之前毫不知情。
时年的内心在一点一点的崩溃。
她一步一步向程伊望走去，却仿佛脚下承受着极大的酷刑一般，每向前迈一步都是煎熬。
她终于还是艰难地走到了程伊望的面前。
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也不出声，只是放任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直到有一滴落到他的手背上。
程伊望那只伸出喂鸽子的手感受静止了好长时间才舍得抬头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就像被定格了一样。手里的鸽子食撒了一地他也浑然不知。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程伊望的唇嗫嚅了半天也只是一句：“阿年，你来了。”
时年早已泣不成声，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回他：“是的，伊望，我来了。”
他试图想站起来和时年说话，可能是蹲的太久了，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时年大惊失色，连忙想上前把他扶起来，程伊望却在地上蜷缩着，绝望地向她乞求着：“不，阿年，求你……别……让我自己起来。”
时年没办法再动一步或半步，那是程伊望最后的一点骄傲，她懂。
他生了这么严重的病却瞒着她甚至选择和她分手，她知道就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这般不堪的模样。
我们越是在最爱的人面前，越不愿意被看到自己落魄不堪的模样。
程伊望几经挣扎，最终还是在时年面前站了起来，尽管此时他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抬起手擦掉了时年脸上的泪水，他说，阿年，乖，别哭。
时年最终还是没忍住，扑在他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不能自已。
程伊望拍着她的背叹了口气：“阿年，你不该来的。这一生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忘了程伊望吧。”
“不，伊望你不能这么残忍，给了我爱和希望，最后却让我绝望。不管你还剩下多少时间，都让我陪着你把它走完，求你，不要赶我走。”时年哭着向程伊望请求，程伊望忽然就再也没有了当初知道病情后和她分手的决绝。
那时候医生告诉他他已经癌症晚期，最多还能活五年。
他第一反应就是回去要和时年分手。时年是个慢热的姑娘，他不能耽误她。
可是他却低估了自己对时年的感情，分手后他每天都在受着化疗和失恋的双重折磨。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见她一面，看看他心爱的姑娘是否没有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于是他打电话借口还她书，约她出来见面。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因为她最爱那本《6封布拉格地铁的情书》。
那一天，他早早地就到了，他翻看那本她最爱的书，却鬼使神差地向服务员要了纸和笔，在纸上写道“阿年。如果我还爱着你，是否一切还能来得及，这一生或下一世”。
他把它小心翼翼地夹在《6封布拉格地铁的情书》里，他希望他心爱的姑娘有朝一日能看见。
他想，那时她应该已经嫁人生子，而他也已经不在人世。如果他亲爱的阿年能看见这句话因而余生从此释怀，知道这一生程伊望是爱着她的便已足够。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一天会这么早的到来。
有生之年还能在布拉格再见阿年一面，他没有办法拒绝也拒绝不了这个千里迢迢来找他的姑娘。
左右也活不过几天了，索性再不去想身后的一切事。就让她陪着也好。
10.
程伊望人生的最后几个月，时年终究还是赶上了。
那天，送走程伊望以后，爸爸打来电话来说：“年年你该回来了。”
时年轻轻说好。
时年买了当天的机票回国。
她知道回去面临的将是一场婚礼，她答应了爸爸的。
但是不管怎样，她都会好好地活下去，这是她答应程伊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