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保姆
肖珊珊有三个月没去探望父母了。令她意外的是,父亲没有打电话让她再找保姆。自从半年前母亲卧病在床,已经换了不下十个保姆。不是不对母亲心,就是不合父亲意,再就是保姆嫌脏嫌累嫌待遇低,没有一个保姆能做满一个月。看来三个月前找的这位孙阿姨终于合了老两口的心意了?
然而坐在母亲床前的女人并不是孙阿姨,父亲笑咪咪地介绍:“这位是赵阿姨。这是我女儿肖珊珊。”
“赵阿姨?”哎,好面熟?突然,肖珊珊倒退一步,惊叫道:“你、你、你是谁?你是赵,赵?”显然她知道这个保姆的名字,但它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躲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不肯出来。“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赵阿姨显然被肖珊珊吓到了,她楞了片刻,笑道:“你在说什么?”
听到赵阿姨的声音,肖珊珊更加肯定自己的直觉是对的,突然,那个孩子跳出来了:“赵栩!”但她因而更加惊慌,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告诉你,他,他是是,不,不是我……,我,”
肖父也被女儿吓到了:“珊珊,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半晌,肖珊珊才回过神来,她转而问父亲:“孙阿姨呢?”
“她?”肖父板起了脸:“她早被我打发走了,又嫌脏又怕累的,晚上睡的像只死猪,叫都叫不醒。这位赵阿姨是你许叔叔介绍的,又干净,又勤快,还特别有耐心。和你妈和我都谈得来,对脾气,而且……” 肖父好像找到了知音。
“许叔叔跟赵阿姨很熟吗?”肖珊珊打断父亲。
“是他朋友的一个亲戚。”
肖珊珊狐疑地看着赵阿姨:“你是不是赵栩?”
赵阿姨微笑着说:“赵栩?我不认识啊。”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的人?你今年多大年纪了?你丈夫是做什么的?你有孩子吗?是男是女?”肖珊珊连珠炮似地问。
“珊珊,你要干什么!”父亲不高兴了。
赵阿姨显然被她给轰蒙了,呆呆地只看着她发楞。
肖珊珊又说:“把你的身份证拿给我看看!”
“身份证不在身边”。
肖珊珊有些心烦意乱,也没有去看母亲一眼就匆匆离开了。赵阿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依然在发呆的肖父:“你女儿怎么回事啊?”
肖父气呼呼说:“谁知她今天抽的什么风。”
此时肖珊珊脑中全是赵阿姨的音容笑貌,口中念念有词:赵栩?赵栩?是不是赵栩?但是年龄不对,赵栩不会这么老,她也姓赵。她要去调查这位赵阿姨的来历。
许叔叔并不认识赵阿姨,他把朋友方先生的电话号码给了肖珊珊。方先生说,赵阿姨是他远房表姐,早年丧夫,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叫什么名字嘛,他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叫赵什么薇。
“赵薇?”肖珊珊叫道。
“哎呀,一个保姆,能照顾你妈就行了,你至于那么紧张嘛。再说,你父亲天天在家,她也不至于卷了你们家的钱去。好了,我在开车,再见。”
“可是……”可是对方已挂了电话。再打过去无人接听。
为稳妥起见,肖珊珊决定先辞退了赵阿姨再说。她反身折回来,将父亲叫到一边说:“我刚才去调查了,这个女人有不良信用记录,在以前的顾主家偷过东西,所以不能再让她呆在家里了。”
肖父哪里肯信:“她都在这一个多月了,咱家的一根草刺人家都没动过。”
肖珊珊说:“你看她连身份证都不肯拿出来,出点什么事哪里找人去。”不由父亲再分说,走去对赵阿姨说:“我妈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想亲自照顾她,请你走吧。”
赵阿姨看着肖父说:“为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肖父无奈地对肖珊珊叫着:“珊珊,你这是干什么?”
赵阿姨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衣物简单打了包,肖父上前阻拦,被肖珊珊拉到一边。赵阿姨跟肖母道别:“老姐姐,我跟你处了一个多月,没处够。我看出来你是个好人。”
肖母流着泪说:“别,别走,你别走。”
赵阿姨对肖父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接过肖珊珊递过来的一沓钱,数了数说:“你没有事先通知提前解约,应当补偿我三个月的工资才对。”
肖珊珊说:“这又不是国企大公司。”
赵阿姨说:“我可以申请劳动仲裁的。”
肖珊珊冷笑:“你是通过私人关系来的,连个身份证都拿不出来,劳动法保护不了你。”
赵阿姨挥手对肖父说再见。肖珊珊说最好不要再见到你了。赵阿姨自信地说,我相信还会再见的。
之后肖珊珊去家政公司又领回一个保姆,夜晚,肖母不停地“大妹子大妹子”的叫到天亮。一清早,保姆对肖父说:“这成夜的叫谁受得了。” 辞工走人了。接连几天都是这种情况,肖珊珊找来的保姆,一个一个走马灯似的来了又去,最后那个小保姆,还捎走了肖母的金戒指和金耳环。肖珊珊去家政公司投诉,家政公司报了警,警方立了案,到家里来又拍照又检验指纹脚印又问东问西的闹了大半天,就让她等消息了。肖珊珊对父亲说:“公司那边实在脱不开身,保姆不敢再找了,您就辛苦辛苦吧,老两口相互照应的多的是,我抽时间也会常回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父一辈子都被肖母照顾着,他哪会照顾人呢,再说照顾一个卧床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谈何容易。没几天,家里臭气薰天,被褥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屎痕尿迹。肖父身上也臭哄哄的,老伙伴们见了他,都捏着鼻子躲的远远的。
这天,好算把珊珊盼回来了,可她一进门就捂着鼻子大叫:“爸,屋里这么臭,你怎么不知道开窗换气呢?”看到肮脏的被单床单:“爸,这床单被单你怎么不洗洗啊?哎呀,我妈又尿了,你怎么也不给换换啊?我妈身上这么脏,你怎么也不给擦擦身啊!”
肖珊珊把换下的床单被单刚放进洗衣机,她的电话就响了。接完电话,她又喊:“爸,我公司有急事,我先走了,你把这些床单被单洗洗吧,还有你身上的衣服也一并洗了,那么臭,你闻不到吗。”
看着女儿匆匆离去的背影,肖父叹了一口气,按下洗衣机按钮,却没有转动。正在他检查是哪里出了问题时,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响起:“没插电源,怎么洗啊?”
肖父一下就猜到是谁来了,他转过身高兴地都有点语无伦次了:“赵琴,哎呀,你可来了,你来的可真是时候,你怎么才来呀,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老两口不管的。”
肖父搓着手,跟着忙里忙外的赵琴转。两个小时之后,家里和两位老人都焕然一新。看着赵琴要走,肖父说:“别走了,你看没你真不行。”
赵琴说:“过几天我再来,我不想惹你女儿不高兴。你也别对她说我来过。”
就这样,赵琴每隔几天就来打扫洗涮一次,肖珊珊偶尔来过,还直夸父亲进步真大。但是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洗洗涮涮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工作量,给病人喂水喂饭端屎端尿翻身擦洗,就足以让人筋疲力尽,还有夜间也要起来几次,想要有一个完整的睡眠都是奢望。肖父实在受不了了,他恳请赵琴回来,女儿的工作他来做。赵琴说等自己的身份证补办下来就回来,可是肖父实在等不了,他病倒了。
肖珊珊接到父亲的电话赶来的时候,家里的情景比公共厕所还要脏:母亲的身下满是屎尿,她会动的右手上也满是屎,不断地往被上床单上擦,擦完之后再去身下抓;父亲躺在床上呻吟,枕边一大堆呕吐物。肖珊珊是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也是养尊处优,苦没吃过,累没受过。面对如此肮脏局面,她早已吐得昏天黑地,不顾父亲的呻吟母亲的哭喊,又跑去家政公司找保姆,接连两个被臭气熏跑,第三个年纪大一些,进屋去没呆上半分钟,出来呕了几下,要肖珊珊加钱,否则走人。
钱真是好东西,仅半个钟点就把公共厕所变成了整洁的卧室。三天后父亲出院回家,保姆说,伺候两位老人,每月工资再加两千。
“什么?你每月要五千块?”肖珊珊有点急了。
肖父说:“我能自理的,我不用你伺候。”
保姆说:“是呀,如果你不能自理,那就不是加两千了。”
肖珊珊还价说:“加一千。”
肖父说:“一分都不加,赶紧走人。”
肖珊珊急着叫道:“爸!你干什么,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劲才找到她。”
肖父也叫道:“你也给我走,我们不用你管!”
肖珊珊叫道:“不用我管你还给我打电话!”
肖父叫道:“我没想给你打电话,我打错了!”
听父女俩吵,母亲也不甘寂寞,边哭边叫:“赵琴,赵琴,赵琴。”
肖珊珊问:“赵琴是谁?”肖父鼓着嘴不理她,肖珊珊恍然:“啊,是赵阿姨?”
肖父气呼呼说:“你什么时候说谎脸都不红了,赵琴什么时候偷过东西?她从来都没出来做保姆,来咱们家做是第一次。”
肖珊珊嗫嚅:“我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肖父问像谁,肖珊珊哼哼叽叽不知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