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是一部很美的回忆童年的小说，里面讲了作者童年的六个片段，大概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这本书是林海音最有影响力的代表作。

        在读的时候，我觉得这好像就是六七岁的小英子写的，特别真实，所以就很好奇，作者是怎么能写出这种孩子一样的感觉呢？

        我觉得解开这个题目的钥匙，藏在她的序言里。

        “可是，我是多么的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我对自己说，把它写下来吧，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

        作者写的是心灵的童年，而不是客观上发生过的童年，我们认为，她的目的达到了。

        我们试图从写作态度、语言和视角三方面去解答，她是怎样书写自己心灵的童年的。

一、写作态度：真诚，接纳

        首先，她的写作态度是真诚的，是接纳自己童年里内心里所想的任何感受的，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比如在《兰姨娘》这一篇，她和二妹嘲笑被押着游行的小孩子：

        我每看队伍里过一个红烂着眼睛的孩子，便喊一声：
        “烂眼边儿！”
        二妹说：“一个！”
        我再说：“烂眼边儿！”
        二妹说：“两个！”

        这些孩子实际上是很可怜的戏子，英子不懂事，淘气，甚至残忍。她不仅嘲笑他们的病，还骂他们傻子。

        在《我们看海去》这一篇里，她同情小偷，和小偷做朋友，甚至傻傻地担心他：

        “我是想，夏天过去，秋天，冬天就会来了，他还会常常来这里吗？天气冷了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他的弟弟到外国去读书，那时他呢？还要到草地上来吗？我蹲下来，让眼泪滴在草地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实际上这个人是小偷，但英子却对他抱着极大地同情和依恋，因为他是自己的朋友。英子傻气的担心，是成年人再不会有的想法。她对于好人和坏人，还没有抽象的概念理解，她只是依着自己的感觉去判断人是好的还是坏的，但这感觉与“事实”却往往冲突。作者长大了，明白了，但她知道童年时的自己不明白。回望过去的自己，她在写作时没有批判或是教导，而是沉到自己当时的内心深处，去体察自己儿时的感受和困惑。

二、语言：天真自然

        第二点，是语言上，四个字，天真自然。比如英子和小偷的对话：

        他忽然低头长长地叹一口气，又抬头望着我笑笑问道：“你猜我是来干嘛？”
        “你呀，我猜不出，”我摇摇头，但又忽然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来这里拉屎？”
        “拉屎？”他睁大了眼睛，“对啦，对啦，我是来出恭的啦！”
        “不讲卫生！”
        “我们这路人，没有卫生。”

        这就是小英子自己说的话，也不知羞，反而让人看了觉得很搞笑，她的那种聪明劲儿就出来了。

        再比如她小学毕业了，即将成年了，她的内心是很复杂的，有害怕，有不舍，有一点儿骄傲，还有点憧憬，但是我们看，这么复杂的感受她是怎么写的呢？

        “我哭了，我们毕业生都哭了。我们是多么喜欢长高了变成大人，我们又是多么怕呢！当我们回到小学来得时候，无论长得多么高，多么大，老师！你们要永远拿我当个孩子呀！”

        她毕业那天，爸爸在医院里去世了，她一下子被迫长大了，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要安慰母亲，要照顾弟妹，要承担起这个家庭的未来。她怎么写呢？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这真的是孩子的语言，如果是成年人，那可能洋洋洒洒一两千字的抒情都不一定止得住。而这样的语言特色是贯穿全文始终的，没有长篇抒情，没有繁复华丽的语句，就是在自然天真之中，冲洗出深深的情感。

三、叙事视角：第一人称内聚焦视角

        最后一点，作者采取的视角是第一人称的内聚焦视角，也就是文中所有的发生的事情，都是通过英子的眼睛去看的。第一人称，也就是“我”，内聚焦则指的是，文中所有的人、事、物都是通过“我”来看到的，没有所谓的“上帝视角”或者他人的视角。这种视角的好处，是能够带给读者一种沉浸式的体验，不会“出戏”，而且能够更好地展现她的心灵世界。比如在《兰姨娘》这一篇，英子对兰姨娘的感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从心理学来看，儿童眼里的社会远比成人眼中的现实社会纯净、简单。因为他们的知觉还不够精确，对事物发展细节的感知尚不丰富。在认识的方式上,他们往往表现为以自我为中心,用自己的观点看一切事物,不能照顾到他人的想法。因此,他们对人、对事主观色彩很浓,而且由于儿童心理的不成熟,这种态度又是极不稳定、容易发生变化的。

        所以《兰姨娘》这一篇，是带着点儿喜剧色彩的。兰姨娘刚来她家的时候，英子超级高兴，因为兰姨娘对她特别好。兰姨娘跟她妈聊天，说自己的悲惨身世，英子也跟着哭。英子看到兰姨娘和她爸爸有暧昧关系，她就恨起了兰姨娘和她爸，还特别同情她妈。然后她就想了个办法，使心眼儿把兰姨娘和一个叔叔凑到一起，结果兰姨娘和叔叔好了，她妈高兴了。兰姨娘要走了，英子又想起兰姨娘对她的好，很舍不得她。她再一看她爸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转而同情她爸了。

        所以林海音简直是把自己拨回到童年时候，扎进自己童年的心里，才写出这样的孩子话。真的非常成功。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她“成年人”的成熟作家的思维，不论是在语言处理上，还是在篇章结构的安排上，都是成熟的，非常优秀的。两相结合，《城南旧事》带给人的美感的确是深刻的。而她所写的童年，也的确给人以美和真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