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的恶鬼

寺庙

文/酒九

中国北部,七月中旬,有暴雪。

康德三人为此次登山已做了充足准备,海拔增高会导致气温骤降,他们带了不少御寒衣物。然而谁也未曾预料到,会撞上如此天气。

此时队伍已处于靠近山顶的位置,草苔逐渐稀少,山风毫无征兆地开始变冷。柏川向康德反映问题,他拿出气温记录仪,上面显示的温度已到零摄氏度左右,此温度绝对是反常的。

队伍中的三人关系很好,但柏川与康德在友谊之上更有一层隐秘的关系。他们患有极其罕见的肌肉脱离症。此病症通常会在孩童期显露雏形,具有完全不可控的传染性,直白地说,就是可以将自身肌肉无痛地撕下和贴合。

康德看了看天色,此时接近黄昏,贸然下山是十分不理智的,于是决定先在天黑之前寻觅一处地方扎营。

自气温骤降之后,韦光就显得惴惴不安。

“怎么了?”柏川注意到这一细节。

“资料上说大部分死者,都或多或少出现过低温反应。”韦光紧了紧衣服。

小队所处位置在山的背阳面,整个天空呈现暗灰色,风越来越大。柏川突然感觉到脸上有细微的凉意,他伸手擦去,才发现下雪了。

“别担心,这种吓唬人的传言我们听得多了,不是吗?”柏川安慰,对于奇诡地区的探索,三人是老手。

康德在稍前方带路,作为领队,在环境愈发恶劣的情况下,寻找适合扎营的地段是必要的,最终他将位置定在不远处的缓坡。

约莫十五分钟后,小队登上预定位置。柏川匆匆从背囊中抽出棉服,哆哆嗦嗦地裹在身上。此时山上已下起了鹅毛大雪,被雪覆盖的地面隠现三人的鞋印。

“这还是夏天吗?”柏川有些目瞪口呆,突然看见高山阴影中建筑的轮廓,喃喃道:“那是什么?”

“是寺庙。”韦光是负责资料采集的队员,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队伍的处境与那些遇难队伍高度吻合。

康德提议去寺庙中暂避,这个结论遭到了韦光的反驳,理由是根据记载,进入寺庙的少有幸存者。康德对他的迷信感到不满,但在柏川劝说下,同意暂时支起帐篷过夜,由明早情况来决定是继续攀登或者返回。

入夜,山体有轻微的震动。

柏川向来浅眠,他先一步惊醒,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凌晨四点半。

打开帐篷拉链时,受到不小的阻力,出来才发现雪已经及膝了。“究竟怎么回事?”柏川陷入震惊,眼前所见,应当是正常情况下一周的降雪量。

山体震动越发明显,康德与韦光相继从帐篷爬出,三人站在陡崖边,雪块簌扑扑地从山顶滚落下来。

康德先一步做出反应,他掉头就冲向帐篷,边跑边说:“一会可能会发生雪崩,收拾些必备物品去寺庙避风头。”

柏、韦二人这才反应过来。

当小队收拾妥当进入寺庙不久,山体上传来雪板断裂的咔哒响动,随后有积雪重重落在顶棚上。三人紧挨着,现在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刻,借着提灯的黄光,看见寺庙大门已经被落雪完全堵住,柏川上前用登山镐戳了戳说:“已经压实了。”

第二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山上手机没有信号。如果等山下朋友发现赶来救援,也需要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而他们的存粮只够坚持一星期。

“如果等雪化呢?”韦光问。

康德示意他看向门口的积雪,上面还留着登山镐的印痕,凹槽里透着黑灰色。

“什么情况?”韦光愣住。

“你还没醒的时候,我们打算挖条通路出去,却发现积雪里是夹着石头的。”

“真邪门......”

寺庙内部比外部看起来小得多,四周挂满了罗刹的画像,至于弥勒倒一幅也没见着。虽在积雪之下,队伍却没出现缺氧问题,康德分析可能是有什么地下送风系统。

康德说要把那些画像取下来生火,韦光觉得不吉利。他们僵持了几天,最终柏、韦二人妥协,罗刹恶鬼在噼噼剥剥的火光中变得扭曲焦黑,在封闭的空间里甚是骇人。

第五日,小队整体意志力已变得薄弱,寺庙里一片颓气。患有肌肉脱离症的柏川把自己的皮肤扯下又粘上,韦光靠着墙壁眼神空洞,场面看起来十足是人间地狱。

此时,康德有了新发现。

“这里有条通路,进去看看。”康德手里拿着罗刹的画像,在其悬挂的地方,墙壁上有一条不窄的裂缝。

柏川和韦光上前,隐隐感觉里面有风吹出,提着灯向缝隙里照去,内部黑沉沉的一片。

“这缝隙虽然不小,可要钻人过去,也太勉强了。”韦光皱眉。

此时康德已经提来了睡袋道:“对于你来说是很难,可是对于我和柏川而言,很轻松。”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多余的肌肉从身体上分离,“柏川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还是在外面等吧。”柏川干笑一声,后退两步,他莫名感到一种生理上的恐惧。

康德看他一眼没有勉强,褪去身体百分之五十肌肉的他显得干瘪瘦小。把装满人肉的睡袋密封完毕,贴着积雪放置好之后,就缩着骨头把自己塞进墙壁的裂缝中。

起先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耳不可闻。

柏、韦二人以为康德会很快回来,然而三四个小时过去之后,缝隙里依然没有半点反应。无论他们怎样呼喊康德的名字,听到的只有回声。

二十四小时之后,确定康德遇害。

根据柏、韦二人的推断,康德进入裂缝仅携带了照明工具,不具备长期生存的能力。

“康德死了也好。”韦光盯着睡袋,突然打破沉默,他见柏川用诧异的眼神望着自己,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们的食物又能坚持些日子。”

柏川这才意识到,在康德遇难之后,自己竟没有为同伴感到悲伤的情绪。而韦光只不过是更进一步,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罢了。

“万一康德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韦光打断他。

康德的粮食被重新分配,这一餐柏川吃的味同嚼蜡。

提灯被康德带走一盏,寺庙里光线更加昏暗,饥饿威胁依然存在着。柏川睡眠质量下降,他无时不刻感受到来自缝隙的风,而韦光则多次提灯走到缝隙处,轻声呼喊康德的名字。

“你做什么?”

“我总感觉里面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那也不可能是康德,他不可能活到现在的。”柏川先一步打断。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又会是什么东西?”韦光神经已经极其敏感。

寺庙里的紧张情绪到了顶点,而食物依然毫不留情地变少,直到最后的储备也见底。这意味着,如果救援队在三日之内赶不到,两人将面临被饿死的结局。

两人太久没有见到阳光,只有人肉睡袋和被烧焦的画像。韦光完全失去斗志,柏川多次看向裂缝,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你说康德会不会没有死?”

“那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可能...”柏川说不上来,这确实难以反驳。

“我打算去看看,如果不对就掉头回来。”

“你又不怕了?”韦光问。

“怕,但是就这么饿死实在是不甘心。”柏川说完,找出睡袋把自己身上多余的肉分离进去,放在康德的睡袋边。

韦光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柏川觉得异样,他才缓过神来说:“祝你好运。”

“你应该说早去早回。”柏川试图活跃气氛,见队友没接话,才吸了口气,缩着身体钻入缝隙中。

二十四小时之后,韦光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确认柏川遇害,我会活下去。他写下这句话时,心中肯定且平静,并走向遗留下来的睡袋。

柏川身上没有计时工具,但他感觉时间并未过去多久。缝隙内部呈沙漏状,空间由大变小,在穿过窄口后,身体移动又变得轻松起来。

不久,他看见出口位置有一点黄光,样子与提灯无二。

再往前,空荡石洞中摆着张祭台,一肥胖壮硕的男子坐在桌前,他背对着柏川。该男子身穿登山服,是康德消失时的衣着。

“你来了啊。”康德转身,才过去几日,他已经变得肥胖且面目呆滞。

柏川大致扫了一眼,祭台上的食物所剩无多。

“你不回去找我们...你在吃独食?”

“这些东西,三个人是绝对不够分的。”康德带着憨气笑了笑,“这地方食物久放不坏,缝隙只能由我这边向外看,是不是妙极?”

柏川感到康德在几日之内迅速变得陌生,他几步上前抓起台上的祭品,康德想阻拦,却因为身体笨重而动弹不得。

“这地方太奇怪了,回去要和韦光讲。”钻回缝隙时,柏川回头看一眼康德,他肥硕的身躯挡住了提灯百分之七十的光,像是要和石洞融为一体。

再次穿过沙漏状的通路,越向前腥气越重。

当柏川再一次踏上熟悉的地面后,韦光正低头背对着自己,他狐疑上前,被所看见的一切震惊。面前赫然是两个被拆开的睡袋,康德的睡袋已经见了底,自己睡袋里的肉还剩一半。

“已经快去一周了,你怎么会....”韦光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解释,但是很快,他低头看见柏川手中的食物,眼睛陡然睁大,“这些吃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康德在缝隙里面,里面有很多吃的,可惜你进不去。”柏川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坏掉了,愤怒和震惊交织成冷冰冰的火焰。

“不,我进得去。你忘了肌肉脱离症的传染性,我吃了你们的肉。”韦光说完和柏川擦肩而过。

柏川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没有阻拦他。

被困寺庙已有半月,柏川从地上捡起最后一张罗刹的画像,挂回缝隙的位置。

“剩下的食物精打细算还能撑些日子。”柏川将剩余的碎肉贴回,他发现这些食物使他迅速地肥胖起来。

以往,柏川焦虑时会将自己的皮肤扯下又粘回,但这一次他失败了。他发现自己变得与常人无差别,肌肉脱离症被治愈的短短数小时中,他只食用了少量祭品。

这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将肌肉分离,以便钻入狭窄的地方。柏川想到这一点,突然将脸缓缓转向缝隙处。

三日之后,寺庙外传来救援队的声音。

柏川将康、韦二人的衣物睡袋收拾妥当,放入自己行囊中。他吃完最后一块祭品,消除康、韦存在的痕迹,微笑着将罗刹的画像扶正。

救援队破除巨石进入寺庙后,只见到柏川一人,至于剩下的队员,据说是在雪崩时与柏川跑散了。

年轻的救援人员发现罗刹挂画后的缝隙,拿手电向里照去,但缝隙是单向通路,他未有什么发现,于是将挂画放回。

“真奇怪,这庙里不供神佛,反倒全是恶鬼。”救援人嘀嘀咕咕。

柏川听到这话,想到康、韦与自己,他笑着回:“可不是吗,这里面全是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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