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所住的地方叫作银苍路,是古城里边我最喜欢的一条路。刚来大理的时候曾经这条路的下段住过三个月,今年又在中段住了半年,本来是打算长久住下去的,因为种种原因,这个月底不得不搬离,虽然只是极小极小的一间屋子,心中却颇有些不舍。
这条路不是主街,因此居住的大多是本地人,有着非常简洁而缓慢的生活气息。
从店里回家,不用走行车的大路,对于我和小贱来说,都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它可以四处嗅,我也可以慢悠悠地走。
路口有一家卖喜洲粑粑的小铺子。窄窄的一间门面兼住房,屋里很凌乱,因此常年只开着一小扇铁门,做饼和卖饼都在门口的台阶上。喜洲粑粑是一种十分膨松的面饼,出自喜洲镇,是大理人很爱吃的一种小吃。大理人管所有的类似的面食都叫作“粑粑”,跟我湖南老家一样,听起来很亲切。喜洲粑粑有人脸大小,色泽金黄,松软可口,管饱。在有些景点里已经卖到八块十块一个了,不过巷口这家才卖三块五块,没有馅儿的原味的卖三块,加了玫瑰糖馅的卖五块。大理是食用玫瑰的种植基地,玫瑰花的吃法千奇百怪,光是泡茶喝的方法就有好多种,还会做成各种菜、各种酱和各种糖。粑粑里加上玫瑰糖就变得香气四溢,而且又不像白糖那么甜腻,掰开一个饼子,像打开一朵玫瑰花苞,热气腾腾的玫瑰花香,扑面而来的柔情蜜意,市井的古板之中一丝不动声色的浪漫。
这家小铺子没有招牌,也不卖别的任何东西,只专心卖粑粑。门口的炉子每天早上都烧得旺旺的,冬天里远远地就能闻到香气,经过的时候更是被暖意和蜜香抱个满怀,像瞬间穿过一个看不见的愉悦的雾境。我不爱吃面点,只买过一次,但是总是难忘那玫瑰糖四溢的甜香。
路中间是一个小学,白色照壁上写着“教真育爱”的大字,透过围墙的网格可以看到孩子们活泼欢快的身影,上班下班路上亦经常与他们同行。人多的时候我就把小贱抱起来,孩子会便前前后后地围着我转,小姑娘们会发出惊叹的叫声“哇,狗狗好可爱”,男孩子们则会大胆伸手摸一摸小贱的狗头。我和小贱都习惯了,也不用理他们,静静地走着就行了。
学校斜对面有个老阿孃开的裁缝铺子,阿孃戴了副老花镜,每天坐在老缝纫机前“咔咔咔”地踩。门口摆了两张铁丝床,上面摆着出售的水和零食,以及一些小玩具,还有她自己缝的一些鞋垫、围裙等。阿孃虽然已经老花,手艺却还可以,我三天两头地拿衣衫裙子去她那里改,上了瘾似的,改长改短,改大改小,不亦乐乎。她独住,养了两条矮个土狗,每天一个人把那些东西扛进扛出,有一次早上六点我出远门,天还没亮,她便已经开了店门,独自往门口扛整件的矿泉水了。她吃饭很准时,用一个大搪瓷碗,吃得很兴头,有一次我看到她在吃一大碗红烧肉,全是大块的肉,没有配菜,十分豪爽生猛。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T字路口,走到这儿一拐才正式到银苍路,这是一条贯穿古城东西的小路,站在路中间,可以直面苍山。
T字路口有一棵很大的树,还有一个很古老的院子。这院子里住的人也是老大理了,我们时常在街头或饭馆里碰到,但是彼此并不认识,只认识对方的狗。他们家的狗是一条血统成疑的白色大狗,名叫高大壮,是大理镇的名狗。高大壮先生身形很健硕,大长腿,一身黄白相间的毛发不长不短,脖子上系了个红色脖圈,经常跟着主人的摩托车在街上奔驰而过,更多的时候独自在街头徜徉。全古城的人都认识它,都知道它每天都要出来溜跶,不论刮风下雨,而且这厮贼精明,会看车,战斗力也爆强,不怕任何狗。它像个忧国忧民的老男人一样,每天沉着脸出来在街上严肃地巡逻,你见到它,叫它一声“高大壮”,它就冷冷地抬头看一眼,表示“朕知道了”,也不摇头也不摆尾,继续往前走,完全脱离一般狗对人的谄媚。
高大壮家门口的大树下有一个烧烤摊,是路对面的回民家开的,他们家是个小饭馆,有各种炒菜,同时也卖烤鱼和各种烧烤。我在他们家吃过几次饭,跟他们很熟悉。这是一个四口之家,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女儿,他们家的爸爸是个行止斯文但一身肌肉的健身狂人。他有一对十分沉重的杠铃,还有一个练仰卧起坐的铁架子。不下雨的夜晚,他会独自在大树下锻炼,孤独而执着地,时而一声低吼,跟白天那个斯文浅笑着在大树下烤鱼的老板完全两样。这家的女儿是小贱的死忠粉,每次看到胖而萌的小贱君就流口水。姐儿俩每天见到我们上下班便老远地蹲在地上张开双臂大叫小贱的名字,小贱便“嗖嗖”地跑过去一头扎进她们怀中,每天都要抱在怀里耳鬓厮磨一阵,有时候接连两三天没碰到便如隔三秋,再碰到了就要好好地抱一阵玩一阵才肯放它走。
从T字路口左转之后的银苍路十分寂静,因为路很窄以及前面的复兴路禁车,所以少有车子经过。路边的商铺大多关着门,透过垂着的竹帘子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影人声。有一家独占了好几个门面,屋里长年累月地响彻麻将声,还有各种音乐,有本地的白族调子,偶尔也放些黄梅戏和苏州评弹。天天从门口过,从来没见过屋里的人长什么样,只觉得帘子后面是一个落伍许久但安然踏实的世界,时间在那里被抻得无限悠长,像一锅老汤,咕嘟咕嘟往外冒着香气,不知炖的是什么东西,只是知道已经炖得很久很久了,已经炖出了岁月的风味。
路的左手边是一个公园,叫作“玉洱园”,玉洱与银苍,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公园我以前常带狗去玩,倒是跟内地城市的小公园没有什么两样,许多树和花,有凉亭和石桌子石凳子,后来重修了,前后门都设了保安,不准带狗进,我就再也没去过了,只是隔墙看到树还在。
我所住的是一个医院的家属院,在公园的后门不远处,门口是一个十分神秘而古典的老店,在斜对面约二十米远的地方,还有一家他们的分店。这家店十分有意思,我住了半年也不知道他们是卖什么的,门口有一个招牌上面写着“百乐柠檬”,听起来像一个八十年代的歌舞厅,然而里面看起来却又像是一个餐厅,说像却也不像。大理的餐厅都流行把点菜柜放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这样方便客人一目了然地点菜,如果是饮品店,也会在面朝客人的显目位置摆上柜台或者贴上价目表,让你知道他家卖的是什么。这家店除了那个写着“百乐柠檬”的模棱两可的招牌,根本就摸不透它卖的是什么。它的入口很窄,通过窄窄的门口望进去,只看到一些桌椅安静地摆着,光线和环境都称不上好,不知道以什么吸引客人。最让人称奇的是,他们家还有那种十分古的看起来十分“八十年代”的火车座,一个个小小的包间,用小布帘隔开,像火车上的小车厢。常看到人们三三两两懒懒地坐在里面,也没点什么东西吃,桌子上一杯喝的,几个人就聊得激情四溅。我后来想了很久才想到怎么形容这家老店,它就是一间茶座。
这间古老的“茶座”看起来已经开了很多年了,也有着十分稳固的客户群,所以根本就不屑在广告宣传上做功夫,连卖什么的都懒得写出来。并且,他们家的生意非常好,越夜越热闹那种,我每天睡前出来遛狗,不论是凌晨一点还是两点,他们家都点着灯,放着音乐,人声鼎沸。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女的在门口炸蘑菇,遂鼓起勇气前去问她们家是卖什么的,她答曰卖饮品和小吃,我不好意思再追问是卖哪些饮品和小吃,便想着哪天去光顾一次就知道了,但是,至今也没有找到机会去光顾,因为感觉那个地方不适合一个人去,应该要带一个无拘无束的好朋友一起去,特别怀旧的感觉。不过,马上就要搬走了,还没找到人一起去,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