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钢琴家

文/孤瞳

堆糖

月光城的夜很长很长,阳光很少眷顾这个孤零零的小城。

尽管向导极力劝阻,我还是独自来到了这个神秘的月光之城。向导似乎知道什么,但每每问及,他都缄口不言,只是不停的重复那里有座古怪的城堡。

我来到月光城的时候,似乎已是深夜时分,可是我看了看怀表,四点三刻。我摩挲着蓝宝石表面,略微思索,就缓步走进月光城。

如果你向我身后眺望过去,月光城远处的山丘还笼罩在一片绚烂的夕阳中。

阳光普照每一寸土地,唯独遗落了你;到底悲凉人寂,从此阴阳一线间。

夜晚连同这座小城都深陷在皑皑白雪里,城里的小路已被清扫干净,只有通往那高大的城堡的小路没有被扫清,留下一地雪白。更令我诧异的是曲曲折折的小径上竟没有一个行人。古怪的城堡屹立在山冈上,月光被厚厚的雪反射在城堡上,阴森森的城堡更添一丝瘆人的惨白。氤氲在月光之中,小城也不算黑暗,我很快便找到了投宿的客栈。

客栈既住人也卖些酒食。推开客栈厚重的木门,里面的人们显然对我这个不速之客颇感意外。这些本地人看上去并不欢迎我的突然造访,肤色苍白的他们似乎天生就排斥外来者。客栈老板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尽快为我在楼上腾出了一间干净的客房。他想留住我这位不可多得的客人。

月光城虽说不适合生活,但对我这位长期漂泊浪荡的游子却很友好。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房间的窗户静静地泻在房间里,将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看着窗外的那轮迷离的月和披着细雪的屋顶,我又情不自禁想到了她纤细柔弱的身影,美的如那月光一样飘渺虚幻,但她的气息似乎就在我的身边,不曾离去。

在轻柔的月光的抚慰下,我平复内心久违的激动,沉沉的睡了过去。明天,或者说等天亮,我就启程去那座古怪的城堡。月光城还是有天亮的时候的。

睡了不知多长时间,昏沉中听到窗外传来钢琴演奏的声音。我坐起身,看了看墙头的挂钟,“半夜里谁会在弹钢琴呢,他们莫非不用睡觉吗?”,可钢琴演奏似乎并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凝神谛听,琴声是单纯而空灵的,柔时如月光,飘然在我的耳畔。刚时如怒海狂涛,荡人肺腑,撼人心魄。深如暗夜,有声若无声,仿若有浩瀚无穷的力量漫向天际。琴声中似有愁绪,似有暗恨;似有深情,却又似无情。

我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琴声,按耐不住心中的迫切,就欲寻声而去。可刚到楼下,枯坐在壁炉旁的老板叫住了我,火光为他白生生的脸平添了一丝红润,但依旧掩饰不了他的憔悴。

我回头看着老板,心中纳罕。老板深深凹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悲怮,但瞬间便被隐藏了起来,“白昼里铸下的罪恶,黑夜会慢慢偿还。”只丢下一句话,老板又转过身去,面向着壁炉的火焰,即使坐在壁炉旁,老板仍身着一件宽大的毛毡衣,恍若身体里有驱散不了的寒冷与冰冻。

月光城依旧安谧在月色之中,只有钢琴声悠扬。

我不以为意的把老板的话抛开,背上包,将大衣的领子紧了紧,再次推开了客栈那扇厚重的木门,这次是出去。

循声而去,琴声好像是从城堡中传出来的。我看着那无人问津的一地雪白,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这城堡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这古堡荒弃破落的样子已使我心生退意。

钢琴演奏还在继续,琴声在我耳畔,似乎是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却又如那迷离的月朦朦胧胧。

最终我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城堡的大门前。门是虚掩着的,上面结了厚厚的蜘蛛网。拍落靴子上留下的残雪,我轻轻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古堡的大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刻琴声突然中断,旋即又再次响起。借着洒落进来的月光,我打量着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城堡。尽管累月经年未曾修缮,但依稀可以想见当年的豪华,可是尽管这富丽堂皇的古堡,极尽了人间的奢华,让我产生仿佛置身皇宫的错觉。然而那仅仅只是错觉,空无一人的古堡当惨淡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的时候,毫不掩饰地泛出阴冷刺骨的感觉。城堡深处,月光延伸不及之处还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似乎急欲将我吞噬。

我紧紧地抓住背包的背带,扭头不再理会深处的黑暗,屏息聆听那幽幽的琴声。我丝毫不怀疑,那动听却诡异的琴声是从古堡最顶层传来的。但当我看到古堡里那破旧得近乎腐朽的楼梯时,我再次萌生了退意。

“白昼铸下的罪恶,黑夜会慢慢偿还。”老板的话此时却显得格外意味深长,什么罪恶,偿还什么呢?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我还是鼓起勇气踏上了楼梯,又是一阵刺耳的吱吱呀呀,琴声再次戛然而止。

城堡内巨大的吊灯,蒙着灰尘的石雕,斑驳的油画,愈发使这座古堡渗透出诡异可怖的气息。我摸索着磕磕绊绊地向上一级楼梯挪动,绕过那些看起来就腐烂的地方,脚步每一次踏在未知的楼梯上时都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慎就摔落下去。

我一边在裤子上擦去手上的灰泥,一边小心翼翼的挪上了城堡的顶层平台。

堆糖

偌大的平台上只有一架孤零零的老式钢琴,空无一人。

“可是,这钢琴声是怎么回事?”我走进那架老式钢琴,它与周围的环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一片灰蒙中,唯有这架钢琴一尘不染。

钢琴的正对面是一扇落地窗,皎洁的月光此时似乎隐藏着一丝忧愁的思绪,没有先前那样的明亮,入水的月色中仿佛闪烁着黯淡的光。

我暗觉奇怪,试探的摸了一下琴凳,琴凳的表面居然还留有余温,“刚才绝对有人坐在这里!”战战兢兢的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平台上没有可以躲藏的去处,若是有别人我早就发现了。

“谁曾在这里弹奏?罪恶、偿还,又都是什么意思?”我思绪完全乱了,这古怪的城堡有着怎样的秘辛与过往,我一时间难以揣摩。

“生命随着时间消逝,灵魂随着生命永恒。这世间有何人性可言,人比鬼更像鬼,鬼比人更像人,阳光所及之处却掩饰着更多的罪恶与不堪。”

话音刚落,琴声就又再次响起,这次却倍加凄婉哀伤。琴凳上,他的身形若隐若现,似幻似真,掩映在朦胧的月色之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是喜是悲,但我能感受到琴声背后的幽怨与思念,一阵急速的音符滑过之后,我似乎听到自己心灵惆怅的声音!

一曲终了,琴声徐徐消散,余音绕梁之间他缓缓地起身,向我走来。鬓若刀裁,眉如墨染,英俊潇洒,可是他眉宇间却不见笑容,如同带着冷冰冰的面具。

“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了。”他边说边整了整袖口,可那双手却是不合常理的粗笨。“无意冒犯,只是听到您美妙的琴声,因此才冒昧的前来叨扰。”我小心的应和着,警惕着这个怪人的一举一动。

“你不是本地人,所以你不会害怕我,这里的人都把我视为禁忌梦魇一样的存在。”他苦笑着,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你深爱过一个人吗?”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由他去说。

“如你所想的那样,我是一个幽灵,也就是你们所讲的鬼。”眼神中,我能看到他的不甘与悲愤。“生前,我是一个钢琴家,一个穷困潦倒的钢琴家,在遇到她之前,我的生命里只有钢琴,我热爱钢琴,我享受手指游走在黑白琴键上的每分每秒。”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忽然变得哀婉,“直到她走进我的生活,我黯淡的日子中仿佛出现了第二道光芒,可她是城主的女儿,她的父亲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你爱她,可她并不爱你?”钢琴家的嘴角微微颤抖,“恰恰相反,她爱我,甚至比我爱她更甚,她欣赏我的才华,她喜欢依偎在我的身旁听我为她一个人独自弹奏,可她并不认同我把钢琴当做事业,当成生命。”

月的光辉愈发惨淡,天空中传来一声悲哀的嘶鸣。

“她劝我放弃这架钢琴,放弃我的音乐,她向我承诺帮我在他父亲的手下谋职,她对我吐露未来美好生活的愿景。”说到这,钢琴师用他粗糙的手捂住眼睛,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我再次弹奏的时候来砸我的钢琴!”我仔细看了看,这老式钢琴的侧面的确有一条深深的裂纹。

“我爱她,我爱她胜过我爱我自己的生命,可是她想毁我的钢琴我无法接受,我就推了她一下,可谁想到她的头磕在凳角上……”

“我没有逃跑,没有她我也不想活了,城主就在这里抓住了我。我本就无生的打算,城主却还叫人残忍地剁下了我的双手,在我的眼前把我的双手燃成灰烬,让我永生永世无法演奏钢琴。”钢琴家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没有手怎么能弹琴呢?她还想听我弹琴给她听呢,我好想为自己寻一双手。发生这件事之后,城主也搬走了,留下这座空荡荡的城堡在这里腐朽破败。”

钢琴家几乎崩溃,掩面凝噎,“然而,这里的人视我为邪祟,他们认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疯子,想来烧了我留下的这架钢琴,我不想害人,可他们逼我成为恶人。”“于是我夺走了那个举着火把的人的手,诅咒这里成为月光之城,这里的人世世代代只能困居于此。”

“阳光所及之处掩藏了太多的罪恶,阳光给予人们温暖,却也产生谵妄、疯狂、冷漠与奸诈,倒不如这清寒的月光,是不能布施光明与温度,却也抑制了人性中的本恶。”他无奈的苦笑着。

我突然想到客栈老板那不合体的宽大毡衣,想来这白昼的罪恶业已被黑夜偿还。

“你深深的爱过一个人吗?”钢琴家抬起头看着我,冰冷的面庞浮现一丝温度。

“是的,我还爱着。”

“那就睡吧,梦醒时分就会看到你熟悉的面容。”钢琴家的神色说不尽的温柔缱绻。

“懒虫你醒啦,睡这么长时间不觉得腻吗?”

“啊,什么,我不是在月光城……怎么,你,我这是怎么了?”

“瞎说些什么呀,你自己看!”

我看了看怀表,已经九点三刻了,阳光从窗户正洒进卧房,晒在被褥上。

看着身旁熟悉的可爱的笑脸,我开始怀疑自己,“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可为什么那么的真实?”

正在我困惑之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我慵懒的躺在床上,不想起身,“亲爱的,门口有人说有架钢琴让你签收,你啥时候这么有艺术细胞了?”

我赶忙坐起身,套上裤子,“宝贝,你收拾收拾,咱们家要来位客人,我不想让他失望!”

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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