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似薄纱一般的雾在城市中缭绕、浮动,又似乎在彼此追逐。而这一天恰好是“黄道吉日”,是黄历中适宜嫁娶、动土和迁徙的日子。
黄纸古往今来都是寄托思念的一个物件,经常被世人叠成“金元宝”状以此代表钱财奉给已故先人。林昇把他和妻子叠了好几天的纸元宝如泉水倾泻一般倒入六个纸箱子里。然后顾萧去店里买了祭祀用的吉祥“豪宅”,那“豪宅”像是被压缩过的小别墅,但却精巧无比,贴着一副对联和横幅,大致意思为祝已逝故人在另一个世界吃穿不愁并早日投胎重回世间。
林昇父亲的坟原本是被安置于山水之间的一个田园,因为他父亲向往自由清幽之处。但这次动土迁坟也是迫不得已。当地政府下令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要将先人的骨灰运至所指定的几处公墓中,并加大力度排查有坟且未经许可的私人或公共地区。
林昇的父亲曾是个木匠,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个职业,只不过因为几代人都是这样的职业并且希望子孙将祖传的雕刻技艺流传下去而要求的。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从他们家第一代木匠诞生开始,后面的几代人手都很灵巧,精通各类物件的雕刻和修理。
在当时,木匠虽然是个很平凡的职业,但是地位也不低。因为每家每户都需要桌椅门柜一类的木制品,只要木匠使用的材质(漆和木料)上等且雕刻技术优良,自然会有好的名声和无限商机。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新兴事物登上历史的舞台,逐渐取代了某些陈旧事物。在林昇父亲这一代,木匠已成了一个地位低下且不受欢迎的工艺活。
后来,林昇的父亲做了一个决定,不让孩子重蹈自己这一生的覆辙,也不再将特殊的雕刻技巧授与他人,中年时也不过是帮别人修修手表、钢笔一类的精细活来维持基本生活。或许是觉得自己在世无用武之地,郁结于心,后来突然得了中风,药石无医过世了。
他这一生,算不上荣华富贵,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只是一直恪守本分,平平淡淡。而令他最懊悔的,则是没有摒弃一切世俗眼光去做个逍遥快活的人。
本以为能在过世后有个良好的安身之处,但天不遂人愿,还没享几年清闲时光,就又被迁移了。大概是出于思念和自己的无力,林昇的母亲尽管患了老年痴呆症,但清醒的时候,还是在家独自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那天上午七点,林昇请了一个老铁匠,一同去了那个田园里安葬他父亲的地方,当初这个墓也是老铁匠修建的。
林昇低着头,双手合十跪在墓前,“爸,儿子给您换个新住处,听妈说那里和这儿一样有山有水,还有很多人可以一起打麻将呢!”说话的语气就仿佛他父亲还活在世上一样,让在场很多人都动容了。
林昇父亲生平最喜欢度过休闲时光的方式就是和朋友聚在一起打麻将,而这,已经成为了十分久远的记忆了。
老铁匠开始铲土、凿墓,虽然到了年老珠黄的年纪,但力气却一点也不小。但那铁镐凿下去的声音和后来铲子铲土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击打着在场每个人的脆弱不堪的心灵,仿佛有锯齿在心上撕拉一般。
后来成功挖到了骨灰盒,情况总体还不错,没有出现破裂的状况,林昇赶紧用红色的丝绸裹起来打了个结。
因为太阳已经渐露锋芒,清晨那会的薄雾也被驱散了。传言死人不能见光,因此林昇把带来的黑色雨伞撑开遮住光线,一边撑着伞一边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田园。
到了公墓的时候,在确认完新墓的位置后,林昇就带着一家老小去放置骨灰盒,并和其他民众去集中点燃烧黄纸和“豪宅”,漫天都飘扬着白色的纸屑和灰烬。那种场面诉尽了一切分离的痛苦和阴阳两相隔的悲壮。其实那儿也说不上什么有山有水,唯一起眼的水还是个人造的且飘满白色沉积物的池子,有人说先前是有鱼的,后来祭祀的人太多,飘扬的灰烬太多,污染了水质,鱼都因此死去了。公墓的自然状况和田园风光自然是不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