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5.12“十年祭。时间虽流逝,哀痛仍难弥。
怀念北川。那里曾有我最尊敬的同事、朋友、老大哥。文科兄,你那郎朗笑声、连珠妙语尤在耳畔;你挥笔泼墨游走于书画中的神韵依然那么生动;你乒乓台前抽球还是那么发狠凌厉;论起中药经营之道你还那么满腹情怀津津乐道。
我们做客北川已是十多年历史了。北川属龙门山脉地带,近看四周环山重峦叠嶂,远看奇峰罗列苍黑似铁。记得早些年每当我们一路颠簸风尘仆仆抵达县城边那个弯道陡坡时,必看到对面山崖上一座略倾斜的白房子,北川人戏称“比萨斜塔”。主人总是忐忑不安的告诉我们,经国家地质部门考察,北川县城处在地质环境复杂的断裂带上,因担心发生地质灾害时被“包饺子”要求县城搬迁,却因种种原因历届政府将此事拖延停滞下来。咋听时真有些提心吊胆,再后来年复一年经过此处,看着愈加宽阔平直的公路,绕城流淌的清澈河水,群山环抱的宁静小城,饶有兴味的比较着愈加倾斜的北川“比萨斜塔”,于是不屑的贻笑大方一通,“包饺子”一说立马灰飞烟灭。
文科兄,今天我要再次的神游北川,要和你神聊一通。
最难忘,你这主人家五楼客厅那个窗。这是县医药公司办公和住宿的综合大楼,这楼已是北川老县城的制高点,可以俯瞰半个老北川城。
临窗看去,对面是一座陡然矗立的沈家包山。北川人又把这座与龙门山脉连绵一体的山叫王家岩。沿山脚逶迤曲折的街道由远而近看过来,是北川老县城主城区,有曲山小学、机关幼儿园、县医院、文化馆,以及林林总总的商铺。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小学里高台上矗立的一面红旗,在苍翠大山的映衬下让山风吹佛着飘扬着红的特别耀眼,可以看到家长接送孩子的亲昵和欢愉,看到操场上体育课班级的整齐队列,课间满院子红领巾的嬉戏跑闹,更有郎朗读书声和风琴伴奏的歌声时时飘来。
逢赶集日,从大山转角处悠长错落的青石板路上,山上下来的、坝里上来的老乡都打早沾着露水披着晨光赶来了。说是北川的青山绿水抑或是穷山恶水吧,总之养育得这里的羌族男子健壮阳刚,女子俏美秀气,让人想起“阿里山姑娘”那首民歌的优美旋律。街上文化馆有个北川民族服装商店,鲜艳精致的羌藏服装加上别致艳丽的配饰,有的简美雅致有的雍容华贵,这是我到北川常去且流连忘返的地方。山那边和坝子上的妇女们赶集总爱穿着民族服装,她们结伴到文化馆服装店选了称心的衣裙就穿戴起来,去走人户串街去小相馆照相,妩媚动人款款的嵌入在人流中,像一朵朵流动的花团艳丽绽放。
十里八乡的赶集人,有背长背篓的,挑箩筐的,赶牛牵羊的,提着山鸡野味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鸡鸣鸭叫羊儿撒欢,沿街店主揽客吆喝,摊子上播放着流行音乐和欢快的羌族锅庄。北川人豪爽质朴热情,汉子婆姨小媳妇见了面大声招呼着攀谈着,嘈嘈杂杂不绝于耳。我痴迷的俯看着这一幅赶集图,赞叹好一个现代川北小城的“清明上河图”。
盛夏时,推窗而来的必是清澈心扉丝丝香甜的空气。晨有薄雾缥缈,夜有圆月蝉鸣,满山翠绿醉人,一线清泉像玉带般依山势跌流下来,在嶙峋的山石和婆娑的树林间任点点阳光闪烁。我想起主人文科兄自己很是得意的一幅书法作品“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终明白笔墨间怎能会没有灵气?无需空调的屋子里,主客都可凭窗写字下棋,也可随便捡些书看。厚道热情的女主人沏一壶香气浓郁的北川花茶,又让你品赏县城里新鲜瓜果,这惬意胜过了喧嚣大城市茶楼咖啡屋的冰激凌和冷饮。
腊月间,若推开窗户必冷气袭人,绒花般的白雪覆盖在对面的山坳上飘落在林木间,瀑布停流了鸟儿静寂了,山变得森然冷峻又圣洁,窗帘厚厚的拉上了。北川羌族式的过冬是让人最温馨陶醉的时刻。炭盆子里跳跃着青杠树燃起的红红火苗,老铜壶里冒着缭绕的蒸汽,汇合着别样的幽香和朦胧。主客七八人, 围坐火盆,温暖如春。女主人一盆一碗的将北川冬季的山货年菜端上来,山猪野鸡麂子,土豆苞米野菜,花生核桃薯干,白酒扎酒热茶,凭着与主人常年无间的关系,我等客人早把他乡视故乡,文科兄更是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于是主客千杯万盏道不完,千言万语争不够。累了或兴致起了,或铺纸泼墨,或品茶神聊,可以大声喧哗,还可以唱卡拉OK。主人是个和睦兴旺的大家族的兄长,颇有长兄为父风范。于是客人也和主人家族的兄弟姐妹熟悉甚好,大姐慈祥温和如母,老二企业家宽厚稳重,三弟新闻精英犀利敏锐,二妹才情横溢女中丈夫,兄弟里唯一弃文从武的老八有点金庸笔下的少年侠客。他们定会挤时间过来喝酒聊天助兴。一桌酒饭从傍晚马拉松式的吃到九点,但不会罢了,待晚上11点再来一个小酒加小炒的深夜宵。这是主人常年天经地义的习惯。我惊叹这里的男人享乐时飘然若仙,这里的女人贤惠能干温敦如羊,就这样相濡以沫琴瑟和谐的过着小县城的甜蜜日子。
主人一生曲折磨难,自强不息,心境高远,胸襟宽厚博大,为友肝胆相照,人缘丰盛,每每这样的热情豪放待客,并非家境富裕。反之也曾经因企业困境时而生活维艰,却不向一个朋友诉苦且继续的豪放待客,让作朋友的事后知道好不愧疚心痛。
入夜,我喜欢默立窗前,悄悄的拨开一角窗帘,夜色漆黑如墨,月冷星稀,寒风挟裹碎雪飘落,峰峦叠嶂的王家岩山时隐时现消失在黢黑的夜色里,沈家包山危峰赫然兀立窗前,山林摇曳,怪石影卓,阴森袭人。
俯看老街,夜阑人静,远处县医院的白色灯光在冷雾中照射着红十字标牌。老街上有好些民居的窗口透出团团橘红色温柔的光,那定是围炉而坐的温馨的一家。
大地沉沉,万物静谧。
2008年“5.12”地震,北川山河破碎,地动山摇,生灵涂炭。沈家山崩裂,山体前移。老街的医药公司大楼、学校的旗杆、医院的白楼、文化局服装商店、沿街的店铺,还有那条石板路和小桥,整条老街和山体一起陷落被包了饺子。主人那搞新闻的三弟地震后第二天凌晨去寻哥嫂,看到的是一个被山体滑坡泥土完全覆盖的台地,医药公司综合大楼整体下陷,没有留下一片砖瓦。我一个月后去,台地上已经留下汽车碾压的横竖伤痕,一年后去,上面已经有了些许青草。
不见了的还有那慈祥的大姐,聪慧的侄女…,十年了这个大家族不再团圆。
北川的那扇窗。我心中永远的怀念,永远的痛。
陈 琳
2018年5月12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