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河村是个风景秀丽的村子，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当然还没有到这个标准，但是民风还是相对比较淳朴的。
左邻右舍谁家有个什么事儿，大伙儿都会主动搭把手，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远亲不如近邻了。
村子里唯有一个人，大家不敢招惹，路上遇见都离得远远的，这个人就是沈大海。
要说这沈大海那是个真正的浑人，眉毛浓粗上扬，双眼突露，身材魁梧。
这脾气也着实不小，生气的时候眼睛几乎要跳出眼眶一样，为一点小事都会大打出手。
年轻时，曾经因为猪不进圈，把猪的脚筋都给挑断了，一开始大家以为年轻气盛就没放在心上。
所以在吴秀秀嫁给沈大海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嫁了个什么人。
吴秀秀是隔壁村的，在村子里那算是大家闺秀了，父亲是村子里小学的老师。
从小别的姑娘家跟着父母下地锄草收割晒的像黑煤球的时候，吴秀秀只要跟着父亲背背书、写写字就行了。
每次母亲要吴秀秀下田的时候，父亲都拦着不让，母亲看在父亲能赚工资的份上，也默许了吴秀秀不用像别的孩子一样。
那是吴秀秀最幸福的时光。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在吴秀秀十三岁那年，父亲生了重病，花光了积蓄也没能挽留父亲的生命，留下大字不识的母亲带着姐弟二人生活。
至此，全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没过两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贫困户。
昔日的大小姐也不能读书了，还得跟着母亲下田。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吴秀秀，为此没少挨骂。
所以，当隔壁村的沈大海带着三百块钱来提亲的时候，吴秀秀的母亲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就这样，文静秀丽的吴秀秀嫁给了五大三粗的沈大海。
2
婚后第二天，吴秀秀就开始了磨难的苦日子。
因为吴秀秀做饭的时候没有掌握好量，锅里剩了一些饭，沈大海气的摔了碗，还扇了吴秀秀一巴掌。
这还没到三天回门呢，新娘子就挨了打，这还了得？吴秀秀捂着白净的脸哭着回了娘家。
可是还没有进娘家门，母亲大老远的就跑出来把吴秀秀往外赶：“你个作死的死妮子，没到回门时间，不兴现在回来啊，赶紧回去吧！”
原本指着母亲给撑腰的吴秀秀，只能又捂着脸，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
这一回，也开始了十几年水深火热的婚姻生活。
沈大海非常的情绪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吴秀秀搭把手做做家务，甚至还会特意跑到市里面给吴秀秀买件新衣服。
但是多数时候心情不好，吴秀秀可就遭殃了，咒骂、打砸东西都是轻的，经常挥拳打得吴秀秀鼻青脸肿，木头做的凳子也曾直接砸在身上。
吴秀秀就在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里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沈大海看着老大是个带把的，高兴的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接下来吴秀秀算是过了大半年的好日子。
第二年，吴秀秀又怀上了，沈大海一看媳妇这肚子，争气！那怀孩子，咔咔的，说生就生。
就这样一胎接着一胎的，连生了四个，还都是带把的。
沈大海简直高兴疯了，村里人也都艳羡不已，大家也都在背后偷偷议论，这回，吴秀秀的腰杆子可算是能挺直了。
可惜，腰杆子挺得再直，也不敌不过沈大海的拳头硬。
家里多了四张嗷嗷待哺的嘴，沈大海压力一下子就大了很多。
心气儿一不顺，沈大海就提起拳头砸向吴秀秀。
吴秀秀哭也哭过、骂也骂过，但是依然没能改变沈大海的坏脾气。
3
在吴秀秀刚生完老四还在坐月子的一天，沈大海出去放羊。
等了半晌，也不见沈大海回来，正等的着急呢，邻居家大小子狗蛋儿跑进来：“婶子，快给找个称！”
吴秀秀头上还包着个毛巾，把称找出来递给狗蛋儿，顺口问了一句：“你要称干嘛呀？”
“买肉吃，大海叔卖肉呢。”小孩儿接过称就跑。
“奇怪，不年不节的，大海卖什么肉啊？哪有肉给他卖啊！”吴秀秀一个人嘀咕。
抬头看见羊圈，一拍大腿：“坏了，这死人不会把羊给宰了吧？”
吴秀秀顾不上哭闹的孩子，赶紧跑出去，果然，在村子东头的大柳树下，一群人闹闹嚷嚷的在买羊肉，卖肉的可不就是沈大海。
原来沈大海放完羊打算把羊牵回家，谁知撵着羊围着大柳树绕了三圈，也死活赶不回去。
脾气上来的沈大海一生气，就找了把刀现场把羊宰了卖羊肉。
吴秀秀气的不行，这羊可是养来过年卖钱的啊，这现在杀了，年可怎么过？
气急的吴秀秀说了沈大海两句，这可捅了马蜂窝，沈大海当着村子里众人的面，一巴掌扇在吴秀秀脸上。
乡亲们看着吴秀秀脸上迅速浮现的巴掌印，赶紧上前去拉，最后骂骂咧咧的沈大海被拉走，吴秀秀坐在地上哭干了眼泪。
可是，即使是这样，吴秀秀也不敢离婚，
在上个世纪的农村，已经出嫁的女人有什么退路呢？
嫁出去以后就算是“泼出去的水”，死活都得赖在婆家。
特别是吴秀秀这种娘家不给力的，不但不给女儿撑腰，还三天两头的带着弟弟上来打秋风的，所以对于这样的糟心日子，吴秀秀能做的，唯有忍耐。
如果说，吴秀秀在今天看来，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那就是对孩子的教育了。
4
也许是受了小时候父亲的影响，吴秀秀不像村子里其他人，认为给孩子吃饱穿暖就行了。
在那个勉强糊口的年代，吴秀秀每天都抽空带着孩子咿咿呀呀的背古诗，学认字。
还得背着沈大海，要不然又是一顿打骂：“他娘的，饭都吃不上了还尽弄那些不占闲（方言：顶事儿的意思）的东西，有那功夫咋不见你多干点儿活儿。”
特别是四个儿子一个个长到十几岁，沈大海那脸更是能阴沉的滴出水来。
有句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两个人一年忙到头，家里还是空空如也，粮食都填了孩子的肚子，那真是个无底洞。
但是，吴秀秀在很多事情上对沈大海妥协，唯有这件事情上，吴秀秀很坚持。
吴秀秀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书上看到的道理，都编成一个一个的小故事，讲给孩子们听。
那时候的吴秀秀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只有四个儿子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那时候的改革开放也开始影响到了大河村，胆子大的一些村民开始走出村子，去外面的世界探索。
当沈大海在村口的大柳树下接过出去闯了几年的大柱递过来的香烟时，悄悄的把自己的烟袋锅子背到了身后。
回去后，收拾了几件衣服，告诉吴秀秀，自己要出去闯荡，自己要做万元户。
吴秀秀很平静的答应了，为沈大海收拾了行囊，在村东头的大柳树下，把沈大海送走了。
没了沈大海的家，气氛格外的温馨、轻松，欢声笑语经常飞出这座农家小院，感染着每一个路过的村民。
而几个小豆丁也开始猛窜个头，一个赛一个的高，庄稼活也干的像模像样，待人也热情、有礼貌，谁家有个什么事儿，四个大小子都会去帮把手。
没了沈大海的沈家又跟村民走动了起来。
经常在大柳树下坐着的二大爷每次见了哥四个都用烟袋锅子敲敲鞋底儿：“大海家的这四个小子保管有出息！”
可不是，从老大到老四，每个都是班级里的第一名，学习成绩那是没得说。
而沈大海这一走就是整整两年，没有一点儿音信，村子里出去的人也不知道沈大海去了哪里。
5
沈家大儿子十七岁那年，一身狼狈的沈大海回来了，再无之前的挺拔，脊梁被压弯的像是虾子一样，头发也花白了，唯一不变的，是突出的眼眶和火爆的脾气。
原来在外面赚钱的日子并没有大家传言的那么轻松，一没头脑二没技术的沈大海只能出卖劳力，去建筑工地搬砖。
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最后包工头却卷着钱跑了，要不到钱的沈大海脾气一上来就提着铁棍拦着大老板要说法。
大老板可不认这个账：“钱我是已经结清了，谁欠你的钱你跟谁要去！”任沈大海怎么哀求、威胁都没用。
忍无可忍的沈大海挥起铁棍就要动手，却被大老板身边的人合力制服，送去了派出所，那个年代的农民工可不像现在的底气那么足，保障也没有那么完善，没人帮他追讨工资。
后来沈大海被派出所拘留了15天，等出来后，年都过完了，自然也没有回家的必要了，何况手里也没有一分钱，想回也回不去。
沈大海就继续留下找事情做，工地是再也不敢去的，其他的工资都不高，再加上沈大海那个火爆脾气，动不动就跟人杠起来了，自然没少被人教训。
在外两年的打工生涯，让沈大海真是心力交瘁，所以再一次过年的时候也不管手里有钱没钱的，就赶紧回老家了，看着村口的大柳树、听着村民熟悉的乡音，沈大海几乎热泪盈眶了。
再看看一个个窜的老高的儿子们，沈大海简直都不敢认了，变化太大了，真是金窝银窝哪里都不如自己的狗窝。
6
在外面活成狗的沈大海，在吴秀秀面前找到了存在感，自信心空前的膨胀，在家像大爷一样指挥着吴秀秀做这做那，稍不合心意，就像以前一样破口大骂，看这架势是要把之前两年受的气都发泄出来。
这天早晨，沈大海在家睡觉，吴秀秀和几个儿子一起去菜园把菜地收拾一下，准备种些菜。在农家，一个菜园供着一家人一年的青菜，所以地位那是举足轻重的。
沈大海醒来之后发现家里没有一个人，厨房也是冷锅冷灶的，左等右等也没有人回来做饭，再想起这两年在外面受的苦，这下脾气止也止不住了。
等吴秀秀和儿子们回来后，沈大海双眼通红，提起拳头就要打吴秀秀，在拳头离吴秀秀只有一公分的时候，沈大海的拳头再也动不了了，原来大儿子一把攥着沈大海的胳膊，让沈大海挣脱不得。
这下沈大海更生气了：“你个不孝子想干嘛？还打算跟老子动手不成？”
大儿子沈景修抿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死死的抓着老爹的胳膊不撒手，其他兄弟三个都站在吴秀秀面前，这架势是要护着吴秀秀到底了。
沈大海的火气彻底烧起来了，不得了了，这是要翻天啊，儿子居然敢管老子了！沈大海不信这个邪，甩开大儿子的手，还要去打吴秀秀，这今天要是被几个儿子给吓唬住了，以后这个家还有自己的地位吗？
沈大海想的是好，没想到老二沈元宸也遗传了他的暴脾气，上去一把就把沈大海推个趔趄：“看在你是我爹的份上，今天不揍你，你以后要是再敢动俺娘一根手指头，我拼着天打雷劈我也得还回去，你打俺娘一拳，我就揍你两拳，你踢俺娘一脚我就还你两脚，不信你试试看，今后你敢打俺娘一次，等你老了，动不了了，我们兄弟肯定把你赶出去，没人养活你的！”
看着四个儿子一溜排开护着吴秀秀，沈大海算是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自己在家里当家做主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最后，沈大海灰溜溜的放下了拳头，而吴秀秀更是湿润了眼眶，四个儿子好样的！
后来，大河村的村民发现，脾气火爆的沈大海自从出去打了两年工脾气还变好了，对吴秀秀简直是百依百顺，那好的简直惊掉了一众村民的下巴。
等到沈景修大学毕业结婚之后，娶了个城市的姑娘，这姑娘回老家，看着公公对婆婆那亦步亦趋的小模样，羡慕的不行，揪着沈景修的耳朵说：“等老了你也得对我这么好。”
沈景修心疼的揉着媳妇儿的手：“现在也得这么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