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发老妪伺候白发老妪。我走过去,问她们。
母亲一百零一岁,女儿七十八岁,看起来像姐妹。分明是母亲说话中气更足,听力更好,头发也比女儿白得少。
我压住了自己的心,没有向这百岁的老者探问人生。她就是历史,可她想述说吗?我不能总犯追底的老病,搅起在别人心里早已沉淀的过往。
她拄着拐杖,站着,很直。眼里明澈而充满向往,全然不敢相信她已把一个世纪踩在脚下了。
不追问。我当面而立,和她对视,由衷的敬意升起。她浑身充沛的生命气象,一点也不比我弱。
她主动说,她在村里的广为人敬,说活这百年只落个好名,一生做事都要手搭心口摸摸良心。百年没有坑过一个人,夜夜酣睡到天明。
思路太清晰,言语太精准。女儿说她不识字,可她的表达,远在我们之上了。莫非时间久长,历练人生的她早已开悟,一切的一切都无师自通,如神明指引,一击中的。
高寿而健康,这是她的大福。我不希望她只是会道德的说教,毕竟日月早已是新天。
2.小恒来看我父亲。我们没有亲戚,也不是同乡。
春上,杏花白在门前。四弟用石棉瓦苫棚。我回去,见有人给他帮工,却是不曾见过。
问,说是邻村条子沟的。父母已经走了,两个哥哥也走了,三哥卧床十多年,从不敢断药。
新农合的报销,一定不够用的。而我家那新农合的本子,几乎不用。我给小恒说,以后可以用我的。我到卫生院打了交代。
小恒用小小的塑料袋,装了两块烙的厚厚的发面馍,两个土鸡蛋,几个西红柿,一把韭菜。都是他自己的生产,没有一块钱的花费,却让我和父亲眼角湿润。他心到了,他眼里有老人,他提的东西我们最看重。父亲让我把那东西放在他的枕前,让我当即洗了一个西红柿给他吃。
中午,就着电磁炉,小恒做饭,我们三个吃。这几天抵触吃饭的父亲,喝了两小碗。
3.药铺很大,却只是老人的聚集,好像现在的年轻人不会生病似的。
青壮在远乡。
老人对老人,唠叨加唠叨,一个比一个重听,差不多都是格外地固执。长长的走廊两边的靠椅上,老翁老妪相对看,如上古的遗民。
有个小护士,细高的身材。在输液结束后,她不停穿梭在老人们中间,说些什么话,让老人张着没牙的大嘴笑。大大的舌头在嘴里打滚。
她活波,说话轻灵。她看着老人们,目光柔柔里含着深情,好像是她亲奶奶亲爷爷了。她衣服素净而合身,老人们都说她是好闺女。
她来自市里。我心里惊了一下。
所有的老人都知道她的名字,而另外几个护士,没有老人念叨。老人们有事总是喊她,她在很远就答应,跑着过来。
药铺外面是家园,家园无人守,老人把药铺当家了。这女孩好像是故意的逆行和对抗,一片绿叶的飘动让山乡不尽是枯寂的梦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