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的接到表妹的电话,许久不联系了。她说她简直要疯了,所有人都不理解她,问我能否更她说说话。当然可以,她是我的表妹啊,我在心里这样说。虽然我俩至少有三年没见过面——她从上学到毕业工作都没有踏出过老家所在的城市,而我高中毕业就离开了,每次我回去匆匆几天总是错过见面的机会,平时联系也都是简短的节日问候信息,还从来没有通过电话,也是,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我们亲情还在,但,话题少的不足以通过电话聊天了。
我提醒自己不要犯抢话说的毛病,保持一个倾听者的姿态,从她急切的开场白上上我首先能判定的是她并不是要从我这里寻求问题解决之道,仅仅是为了寻求心理上的认同,一个可以理解她给她提供情绪支持的人,明白了这一点,我就用很平静的口吻对她说:好的,你说我听着呢。直接略去了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孩子老公怎么样,我小姨怎么样等等繁琐的开场白,这简洁的口吻俨然就像我们昨天还在通话的老朋友一样,绝对不像是许久不联系对彼此的生活很陌生的两个人。
表妹说,你也知道从小我就是一个在父母的保护下长大的孩子,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无一不是被父母包办的很好,生活对我很友善,没吃过苦没受过什么挫折,到目前为止父母身体健康,退休在家帮我带孩子,老公事业稳中有升,对我也是温柔体贴,而我也是工作生活平衡的很好的状态,从小我就是那个人人羡慕的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而且,现在愈发的被叔叔阿姨们羡慕,作为教育他们那些不循规蹈矩的子女们的正面典型——你看人家丹丹多有福气,再看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结婚还在当北漂,等等。
是的,没错,你从小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为了不打断她的思路,同时也让她知道我的确在认真听,我这样回应道。虽然到目前为止我并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什么。
可是你知道吗?表妹接着说道,语气愈发的急迫,隔着几千公里的电话线我能明显的感受到她心中那种恨不得喷薄而出如火山般热烈的情绪。我甚至能想象到她因为焦灼而打电话的姿势。最近这几个月,尤其是从六月份过了三十岁的生日以后,我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开始讨厌现在的岁月静好的状态,我厌倦了循规蹈矩,以前让我引以为豪的政府部门的工作——一份报纸一杯咖啡就可以混一天待遇还挺高的工作让我感到厌倦,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吃饭带孩子的生活让我感到厌倦,身边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人那些事每天都在重复,而且势必要重复到死得状态让我感到厌倦。我发现我要疯了,我突然在自己一直满意人人羡慕的状态中感到窒息,想要逃离。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我找不到一个可以理解我的人,我跟妈妈说我要辞去工作去开一家蛋糕店,或者我想去学插花然后去开一家小的鲜花礼品店她劝我不要胡闹要惜福,我跟老公讲,他告诉我都三十岁的人了不要瞎折腾,我跟从小就顺着我的爸爸讲,他说我们老了陪不了你一辈子,你现在的好生活是我和你妈妈辛苦了一辈子想要得到的最好的状态,你不要毁了它。我的想法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可是我真的受不了这种一成不变毫无新意的日子了,我内心每天躁动不安,我真怕那天一时冲动真的辞职,于是,我想到了在大城市的你,也许你能理解我,你帮帮我,我应该怎么办。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已经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了,正如她自己形容的一样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已经让她感到厌倦,她讨厌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她渴望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去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这种可能性也将是另外一种人生的大门。我当然是高兴的,为了表妹终于不再是一个活在父母手下的一个木偶人而感到高兴,为了她想要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而高兴,因为我知道,她所说的蛋糕店也好、鲜花店也罢,仅仅只是一个开启新生活的引子而已,一旦她离开那个循规蹈矩的生活进入到一种全新的更加自由的状态,那将是一发不可收拾,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容光焕发更加激情四射的人儿向我走来。可是,我要怎么帮她?我很欣赏她敢想敢突破的姿态,但我不知道她到底能坚持这种想法多久,尤其在那个世俗标准很是被看重的小城市里她能坚持多久而不退缩?我很为难。最终,我没有给出她答案,当然我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么做——有想法是好的,但决定只能由自己做。于是我对表妹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很欣赏你的态度,想做什么就去做,前提是做好规划不要盲目,祝福一切顺利。我未能幸免的落入俗套。其实,在我的内心我十万个不愿意这么说,我真正想说的是:太好了,人就应该有自己的追求,敢于挑战传统,敢于蔑视世俗标准,你知道吗,有的人早在三十岁之前就死了,只不过到了七八十岁才埋,因为那种从二十几岁就像一部制约化机器一样每天重复的生活是最不值得过得,去大胆的干你相干的事情吧,追求你想要的人生吧。然而,我最终并没有说出我最想说的话,理由很简单,决定必须由她自己做,正如结果只能由她自己来承担一样。也许,我能给予的,只是情绪上的支持和一种心理认同而已。我想这就够了吧。
挂完电话,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每次回老家我都被七大姑八大姨们教育要做一个像表妹那样有福气的姑娘,在他们眼里我这个三十岁还不成家独自一人在北京工作不着急结婚生孩子姑娘简直就是不幸福的人生,而我总是不辩解也不妥协,我不会告诉他们我不想因为结婚而结婚,我也不想告诉他们我对自己的人生除了柴米油盐结婚生娃还有更多的规划,我只知道大学毕业以前我被家人保护的太好开悟的比较晚,也因此注定什么事都比别人晚。我不会活在世俗的标准下,亦不会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就像我从来不羡慕表妹的圆满人生一样,我同样很尊重她的选择。每个人都有她想要的人生,只要你内心所想和你实际所得一致那就是开心的,也许我最惧怕的,就是在垂老之际回首这一生,后悔自己没有真正的活过。人生,就是要内外一致,我想对我来说所谓幸福,大概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过一生吧。
祝福表妹,也祝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