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太不姓马,她老伴儿姓马。
她老伴儿是我老爸当年所在厂里的劳资科长,人称“马老爷”,所以他的老婆就顺理成章的被喊作:马太太。
马老爷长得高大魁梧,相貌端正。很有老北京的作派:礼数周全,待人和善,做事圆通,热心大方。马太太个子不高不矮,体态不胖不瘦,肤色不黑不白,长得颇有中庸之道。而让人最忘不了的就是,她看人的独特眼神儿:带着三分游离,三分猜忌,三分不屑,还有一分讥诮,很不舒服:感觉这个人事儿多,矫情,挑剔,多疑,难以接近……
刚上小学的第一个新年里,我得了急性黄疸性肝炎。住进了柴油机厂的医院(当时各个厂办医院里,它家规模最大而且有传染科),在我住院的第三天,我妈来送饭时就遇见了同在该院内科住院的马太太。
在遇见马太太的次日中午,我妈正给挂着吊瓶的我喂饭,突然病房门开了,一位白衣怪人站在门口。只见“怪人”头顶白帽子,嘴捂白口罩,戴着黑墨镜,穿着白大衣,带着白手套,脚蹬黑水靴,裤腿扎在鞋子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嘴里的饭都忘记嚼了。我妈是最后一个把头转向门口的,我妈一回头,白衣怪人就走了进来:你在这里啊!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在我的病床前,你是谁啊?我妈懵圈地问。
啊哈哈,是我啊!白衣怪人摘下眼镜和口罩,露出本来面目:马太太……我妈问到:你穿成这样是干啥?
肝炎是传染病,我这不是怕被传染吗,你也得小心一点。啊,你怎么不带个口罩,也不穿件白大衣隔一下……听完她口无遮拦的言语,病房里的众人都沉默不语。我更是认真吃饭,一丝不苟。
她离开后,病房里都炸了锅,我妈都成了新闻发言人,问她是哪个厂的?她是不是脑神经有问题?她怎么那样的打扮?
没成想,接下来的一天她又来到我的病房,还是那样的打扮,临床的阿姨打饭回来时看到她正在用一个手指头勾开门走进来,还注意到她都是用脚踢开门出去……她的举动让病友们很反感,说:既然那么嫌弃,别来呗。搞得我妈也很为难。
还没想到的就是,我住了二十三天医院,马太太全副舞装地来了十七天,真是拼了。过年时老爸到马老爷家拜年,只见马老爷一个人在家,老爸顺嘴说:嫂子和孩子都出去串门了?
唉,你嫂子住院了,孩子们送饭去了。
啊?嫂子还没有出院吗?
别提了,又住院了,这次得了肝炎。
……
我一直都不喜欢马太太。她很无趣,常常问我:小妞儿,你喜欢你爸还是你妈?问得我茫然四顾,我妈急了:说话啊你,哑巴了?我仍紧抿嘴唇不予回答……我妈被我弄得气急败坏。要不她就说:你啊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你看他们是不是比你同学的爸妈老很多?当我急切地看向我妈时,我妈一定会说:对,你是我上山时捡的。弄得我一度真以为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差点搞出来个~三千里寻母记。
可气的是她笃定地跟我妈说,我之所以那么淘,就是因为我得了“少儿多动症”。更可气的是我妈居然也信,跟着她去精神病院拿药。
吃了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的老师觉得不对劲儿,来找我妈。说我上课总是蔫蔫的,总趴桌子,也不爱举手回答问题了……我妈就把马太太的推断跟老师讲了,老师怒了:我看你有病吧,你家姑娘淘是淘,可是学习好,有悟性,反应快。就是爱玩儿爱说话,那是孩子的天性。你家又没有精神病史,别人说你就信啊……
再说了,她的话你也敢信?你知道吗,她可是真正的精神有问题,有家族史的。她还是马老爷的表妹,他们是近亲结婚。现在他家小闺女就有这个倾向,老大老二还行,不过反应也慢。
我妈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看她还正常啊。
是啊,看着正常。你们来南方晚不知道,咱们厂的女职工哪敢当着她的面跟马老爷打招呼,要有个女的多看马老爷一眼,她就会狠瞪人家,要是多看几眼,她就会破口大骂,说话就更了不得了,她能抓花人家的脸,马老爷都拦不住她。
她就是癔症,她总觉得别的女人都对马老爷有想法,都想勾引她家马老爷,所以啊,咱厂的女职工都怕踩了雷,粉身碎骨。不信你去问问你爱人,就知道我说没说谎话。
我妈问没问我爸,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因为我的天使老师,我终于不用再吃那个破药了。我还知道,马太太的小女儿终是犯了病,一直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