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过一个关于“最难读下去的书”的榜单,《百年孤独》赫然其上,且名列前茅。复杂重叠的人物名字,纷繁交错的人物关系,离奇魔幻的情节架构或许都是让很多人读不下去的原因,而我却正因为其充满魔幻色彩的叙述结构深深地爱上了这部鸿篇巨制。作者惯用的倒叙手法,“许多年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马尔克斯),还有鲜活奇特的比喻和意象,都让我着迷。布恩地亚家族七代人一百多年的历史蕴藏着孤独的内核,从他们对待爱情的态度中便可窥知一二,通过分析几位具有代表性的家族成员的爱情,我们可以挖掘出加西亚·马尔克斯旨在表现的孤独,以及透过这层孤独所呼吁的爱与团结。
首先,纵观布恩地亚家族成员的爱情脉络,可以看出,每一代人都是渴望爱情的,但讽刺的是,这份爱情里又充斥着乱伦、近亲结合的放纵、激情与疯狂,追求肉体的欲望,甚至是自我摧残压迫式的对无法成全的爱情的排解。
从叱咤风云的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到最后一代没落的奥雷良诺,这个家族的男人都没有拥有过真正心灵相通的爱情,更多的是饥不择食的肉体诉求,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征战途中经历了无数的女人,都是一夜的激情,甚至连容貌、声音都无法记住,更不用说值得铭记的爱的标志,对于家人,他也是冷漠的,以至于当所有权力的辉煌落下帷幕,他自困于小房间里制作金鱼,在金币与金鱼之间来回重复着制作过程,人生也陷入了封闭的境地。他是孤独的,就算打了无数的仗,收获了无数的光荣,最终也还是质疑革命的意义,还是发现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只是他也猛然发现自己与家人并没有很深的联系,或许就算没有多年的外出征战,整个家族的孤独气质也还是会阻碍他建立任何亲密的联系。而最后一代的奥雷良诺,生而就是不被家族承认的,他的童年岁月都被关在房间里,他也有机会研读墨尔基阿德斯所留下的预言家族史,后来,他爱上了自己的姑妈阿玛兰塔·乌苏拉,肉体结合的欢愉让他们反复玩味,他们对身体的崇拜更是达到了极致,“从头到脚涂上了蜜桃糖浆,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像狗一样地舔来舔去,发疯似的相爱”(马尔克斯),不管是他的孤独封闭还是对肉体近乎疯狂地渴求都达到了一种极致,或许这份孤独达到了顶峰之际,就是家族永远消失之时。
而这个家族的女人更多的是对自己情感的摧残和压制,也许最开始的她们都是渴望爱情的。
雷蓓卡的爱情炽热疯狂,激烈时澎湃汹涌,落寞时最是苍凉果决。她最初爱上浪漫的意大利调琴师,虽然婚期一再拖延,却一直固执等待煎熬着,直到霍塞·阿卡迪奥的出现,阳刚的男性气息勾起了雷蓓卡内心深处的欲望,由此抛弃了浪漫温柔的调琴师,迅速和霍塞结婚,过上了极度纵欲的生活。丈夫被枪杀后,她过上了与世隔绝,被家人遗忘,也被自己遗忘的生活,如同行尸走肉,直到老死。她的孤独源于对爱情的狂热,而这份狂热又来源于她的不安全感,或许当初吞食泥土也是为了让自己感到有所归属。
阿玛兰塔的爱情是最让我感到悲伤无奈的,折磨了别人,也让自己痛不欲生。开始的她单恋意大利调琴师却无果,费尽心机阻挡雷蓓卡的幸福和婚姻,可是当调琴师爱上她和她求婚的时候,她又如此决绝地反抗,尽管她还是爱着调琴师的,从而导致了他的死亡。阿玛兰塔是难过的,她“把手放在炉子的炭火上,直烧得再也感觉不出灼痛,只闻到自己皮肉的焦臭味,可是乌苏拉连眼皮都没抬一抬去怜悯她,那是固执的人医治内疚的方法”(马尔克斯),她的仇恨带给了彼此最深的摧残折磨;而对于深爱着她的马尔克斯上校,阿玛兰塔也带着一种冷傲的固执,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尽管也会期待他的拜访,却一再否认。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她的心就被嫉恨侵占,再也没办法纯粹地面对一份感情了。所以在编织自己裹尸布的日子里孤独终老就成了她的结局。
俏姑娘雷梅苔丝是纯洁的,美丽的,甚至是超越人世任何普通的情感的,她似乎不懂什么是爱情,世间无数男人被她吸引,宁愿一死也要一亲芳泽,而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有过爱或者恨的起伏。她和这个家族别的女性相比是不一样的存在,她最终的乘风而去正暗示着她的孤独得到了完美的成全。
不管是布恩地亚家族里的男性还是女性,他们的孤独都是深植于灵魂的,他们没有与别人交流、表达自己情感的基本能力,家人之间也缺乏理解与沟通,每一代都有一个将自己困在实验室的后代,远离家人,痴迷于墨尔基阿德斯留下的书籍。他们似乎都希望通过爱情来缓解孤独,却最终因为不懂得爱情,甚至是曲解爱情而陷入了更深的孤独,
马尔克斯似乎通过那个加泰罗尼亚学者信里的话来总结他对以肉欲为中心的爱情的看法,“那最狂乱而又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马尔克斯),浮于表面的对身体最原始的崇拜和向往正是内心极度孤独的体现,这样的爱情抵不过时间的打磨,也不能被称作真正的爱情。
布恩地亚家族灭亡的宿命,马贡多消失的结局,或许都是封闭自我、因循守旧的孤独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结果,我想,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希望通过对孤独深切地刻画告诉我们,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真心的相爱才是最重要的,孤独有她傲然的美丽,但也是险恶的,冰冷的,只有爱和沟通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谨以此纪念逝去的加西亚·马尔克斯,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参考文献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黄锦炎,沈国正,陈泉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