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留下来吃中饭吧。”
当我开车穿行在亚的斯亚贝巴街道上,经常会看到车窗外一闪而逝的棚户区。低矮、阴暗的房子连成一片。有时会看到某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坐在门口玩耍,有时会看到某个女人从门里走出来张望。
每次,我便无法克制想要进去探访的冲动。我想去认识那里的人们,我想去看看他们的生活。很长时间,这些想法都在我的脑海里萦绕。
棚户区,其实就是贫民窟。据报道,全世界约有10亿人口生活在棚户区,而非洲就有2亿。埃塞的棚户区遍布在很多街道,郊区犹其多。很难想像许多人一家人就挤在那些逼仄的小房子里一辈子。
而作为一个陌生的东方女人,要进入到这个城市的棚户区,却并非易事。在亚的斯亚贝巴,住宅道路两旁都是高高的围墙,大门紧闭,棚房区也是如此。没有熟人带路,很难进去。
其次,刚到埃塞的我就受到了身边很多朋友的告诫:出行必须有伴,在外切不可暴露钱包和手机之物。这是根据他们曾被抢劫或失窃的经历。
有一天,我去卢旺达市场,回来时经过路边一家小卖部。一个围着蓝绿色头巾的女人也在小卖部。她笑容和善,当我拿出相机给她拍照片,她没有拒绝,反倒很开心地转过身来。
离开小卖部时,她走在我的前面。我看到她在路边的棚户区停下来,敲了敲其中一扇门。于是灵机一动,我走过去问她,“我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吗?”没想到她竟然听懂了,笑着点了点头。
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穿着T恤的年轻女人。她告诉我,这是她妹妹。妹妹听说我的来意,很有礼貌地邀请我进屋。
走进铁皮门,便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院子。院子只有几平米,堆放着炉子、破旧的椅子。里间是一个三四平米的厅,墙壁漆成蓝色,很有异域风情。厅中的小圆桌上,摆放着埃塞特有的草编盘子,盘子里盛放着英吉拉。这时快到中午,估计她们准备吃饭了。
墙角的电视机正开着,房间里回荡着穿民族服装歌手的歌声。我注意到墙上贴着耶稣画像,房子主人应该是基督徒。房间里的挂饰和摆设,很多看上去很眼熟。妹妹告诉我,墙上的镜子、节能灯,包括电视都来自中国。
透过拉得半开的布帘,能看到只能摆放着一张床的卧室。这是一间很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家。眼前的女主人是一位很会生活的女人。
妹妹话不多,却彬彬有礼。她的一举一动,有一种粗糙的优雅,让人想起你接触不多却常见面的邻居。我站在门口,问姐姐,“我可以拍照吗?”妹妹稍懂点英语,她点点头,很真诚地邀请我进屋。
这一刻,我环视着四周中,心情激动,难以描述。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到棚户区,这也是我想像了很久的地方,此刻就在眼前。眼前的主人这么友好,却让我这个冒然闯入的人心怀愧疚和感激。
房间里还有一位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灵气十足。他好奇地打量着我,不停地歪着头注视着我手里的相机。
在我按快门的时候,姐妹俩非常配合。透过镜头,我看到妹妹虽然有时抿嘴而笑,脸上却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哀愁。从她偶尔将目光移开,从略显发呆的眼睛里能感觉到,她仿佛有心事。
姐姐却是一个快活的人,她胖乎乎的身子在狭窄的房间里转来转去,浑身每个细胞都召示着快乐。给她们拍照的时光,非常愉快。虽然我们并没有交谈很多,但是从她们善意的微笑中,我能感觉到她们对我的接纳。
临走,我跟她们告别。妹妹指了指桌上的英吉拉,用英语跟我说,“吃了中饭再走吧。”她神态那么自然,口气那么熟稔,好像我是一个来她家走亲戚的人。听到她的挽留,我眼眶发热,低下头收相机。却不敢再多呆,生怕惊忧了她们一番好意。
02 “你还记得我吗?”
几天后,我将洗好的照片装好,出门准备交给她们。可是连着好几次去,那个褐色的铁皮门一直是铁将军把守。她去哪了?搬家了吗?还会不会回来?因为有曾探访的经历,我现在不再害怕去敲某间虚掩的铁门。
我问隔壁的几家邻居,都摇头不知。最后一次,我拿出相片,叫住正准备出门的邻居。她看到我手里的照片,才恍然大悟。她扬了扬手,示意我跟她走。这是一个热心的大娘,虽然我并不知她要带我去哪里,但还是决定跟她走。
没走多远,转个弯后,她推开一扇铁板门。看到门后景象,我呆在原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棚户区,我走进了棚户区的内部了。
进入门后,便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长满深深浅浅的杂草,空中的晾衣绳上,飘荡着各色衣裳和毛毯。
年老的妇人正弯着腰洗被子,年轻的妇人在门口的炉子上煮东西,六七岁的小女孩子吃力地拧着盆里正在洗的衣服。有三五小孩在院子里嬉戏,看到我来,都躲在毛毯后,露出半个脑袋打量我,不时发出调皮的笑声。
院子周围便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铁皮屋。邻居大娘叫了声,有人推开门出来了,是上次那个姐姐。原来她住在这里,上次应该是她妹妹的房子了。
见到她,我开心地将照片递过去,问:“你还记得我吗?”天知道我内心有多惊喜。去找她们好几次都铁门紧锁,我以为她们搬走了,以为再也没法将照片送出去了。
她眼里也有不可置信的惊讶和震动。也许是不相信上次那个给她们拍了照的人会送照片过来,竟然还找到了这里。
她的丈夫从屋里走出来,礼貌地朝我伸出手。后面跟着两个小孩,大的是女儿,小男孩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他们全家轮换着看照片,脸上带着笑意,用我听不懂的话聊着。
我站在门口,可以看到他们所住房子内部,阴暗,潮湿。房间里面挤满了陈旧的家具,墙上挂着看不清颜色的衣服。
这时,院子里的人也围上来,看看照片,又看看我,好像见到了新奇的生物。我拿出相机,给院子里的人拍照。
他们没有拒绝没有躲避,而是配合地摆出不同的姿势。大人呼叫着小孩过去拍合影。年轻的女人走过来,肩搭肩手挽手拍集体照。小孩已经从躲藏的毛毯后出来了,有的朝我扮鬼脸,有的傻傻地跟在我后面。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是一段愉快的时光。虽然院子里污水横流,跳蚤飞舞,堆放着各种杂物,却洋溢着大家庭般的欢乐。这样的景象,让人想起从前,我们曾经同住在一个大院的时光。
跟她们告别,灰色的铁板门轻轻便关上了,门外不远便是热闹的大街。门里门外,如隔重山。埃塞是全球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也是贫富悬殊最严重的国家。
在这个国度里,我见过有人纸醉金迷,见过家中仆佣成群,到过设施豪华的星级酒店,参加过富人奢侈的婚礼,却是第一次进入到贫民窟,见到城市里另一种生活的人群。
此刻,黄昏的光浓重地抹在棚户区上,棚户区的一切像陷入到一个虚幻、飘渺的氛围之中。我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我知道,这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