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立春已过,远眺城外一片一片迷蒙草色,走近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切似乎还沉睡的冬天里。
穆让礼和叶珍一前一后走上河堤,他们面色淡定,但是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生怕被看破内心。
一直走在前的穆让礼突然停下转身。“这里有一道沟,小心”然后跨步向前。
堤坝被河水冲出一条大豁口,叶珍止步在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继续向前的那个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远去的背影。
穆让礼也许是没有听见跟上来的脚步声或是被身后不悦的目光盯视如芒在背,转过他挺拔的身姿。愣了一下,突然神人点拨开窍了。回身后退几步,向叶珍伸出右手。
“你走你的,不用管我。”叶珍不高兴了,如果他再继续向前,她则会掉头回城。
“来嘛,我拉你过来。”
“我不去了,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穆让礼察觉到她的不悦的情绪。
穆让礼跨过沟,拉叶珍的手,轻轻用力一带,两人跨过沟。两只拉着的手还握在一起,叶珍冰凉的小手包裹在他修长有力的大手中,温暖而甜蜜。两只手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什么地方?”
“我叔叔家。”
“那是第二次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今年春天,我去叔叔家给我妈拿药。”
“你还记得不有一天你和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又跑又跳,叽叽喳喳说过不停。你那天穿一条白色短袖旗袍。”
“嗯。那是我和玉英报名参军后跑到这里玩。可惜我妈没让我去。你咋知道的?”
“我当时坐在那里,就在河坝上。那时我身体还没复原,喜欢清静,你们一来吵得我头疼。我看见一个穿白色旗袍的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就那一眼,让我辗转反侧,离开了又回来。要说这里有什么让我留恋的,就是你清澈的眼神,郎朗的笑容。”
叶珍惊得合不拢嘴。“嗯,我看见有一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可是那个人不可能是你,绝不可能。那个人破衣烂衫,头发胡子乱糟糟,瘦骨嶙峋。”
穆让礼没想到,在姑娘心里自己是这般不堪的模样,赶紧解释。“真是我,那时我病刚有好转,很长时间没有心情理发刮脸,是你叔叔把我从阎王爷手中拉回的。我第二次见到你确是在你叔叔家,你给你妈拿药。那时没有追赶上部队折回,身体状况更糟糕,连路都走不了,躺在叶先生家长凳上,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看见你,觉得冥冥中老天只有安排。”
叶珍无法把眼前气宇轩昂的人和那个乞丐一样的联系在一起。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从哪里来,有很多的疑问想问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给我讲讲你的过去?”
正愁得找不到话说的穆让礼,听此话如释重负。
“我的老家在河北,离这里一千多里。家里有一个老娘,一个哥一个姐,爹在我小时候就得病死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十二岁那年和同村伙伴远走山西谋生。到山西后,给人当学徒学做生意。五年后抗战爆发,在那里当的兵,一当十年。跟着部队南下,生病流落在这里,追赶部队中遇战火遗失身份证明,又旧病复发,于是又原路返回找叶先生救命。”
“对了,在我走头无路时,在一片荒地里睡着梦见你,你叫我回来的。”
“你就编故事也编得圆一点嘛,鬼信你的话。”叶珍嘟着嘴说,一副别以为我好骗的意味。
“没编,没编。是真做了一个梦,真梦见你了。那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来回回的折返这里的原因。两次提亲都遭你拒绝,决定放弃的时候,你再次出现。我帮你要回烟叶了也不敢明说。如果你还是不理我也无怨言,当了却一桩心事而已,所以对别人只字未提。”
叶珍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人看尽眼里,住进梦里很久很久,一切如梦境一般不真实。但此刻手实实在在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着。叶珍的脸腾起红晕,用力挣脱紧紧握住的大手。
擦觉叶珍的异样,穆让礼又恐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看身边的人饱含深情与热望眼神,又拉住那只刚挣脱的小手。
太阳偏西,气温下降,起风了。穆让礼口干舌燥,今天他说了太多,把几年积攒的话都说出来了,心里畅快了。天虽冷,心却注入明媚春光。
他们并肩走在河堤,穆让礼说叶珍静静的听。走进城门,叶珍走在前,穆让礼走在后边,相隔三五米。目送叶珍进门,他回到自己的家,入夜,他睡得踏实安稳。
除夕夜,穆让礼应邀在叶先生家过年。他恳请先生再帮一次忙。先生答应正月十二亲自登门拜访嫂子,给穆让礼提亲。他承诺,把叶珍的妈妈当亲娘侍奉,只要老人愿意住在一起。他多年孤苦一人,希望家里多有几个人,人气旺一点。
第三次提亲相当顺利,叶珍接受了那段穆让礼精心挑选的布料。不过她有个条件,暂时不考虑结婚。虽然穆让礼很想尽快成家,但是他尊重叶珍的意愿。他明白叶珍的心思,她还不能把自己交给他,自己做得还不够。她能同意相处就是很大的胜利,穆让礼重重答谢先生。给先生送上好的烟酒茶,给家眷送上好衣料。整过人如沐春风,哼起京剧。
穆让礼更加的卖力做生意,他的人生有了明晰的方向,生活有了奔头。正月没过完,就雇工平整烟苗地,备好种子,一切静待春风换醒大地那刻,拉开新生活的序幕。
穆让礼春天把心思放在烟叶育苗上,吃住在山上,赶集时才到回城买一些生活用品。经过锻炼他掌握了挑担子走山路的技巧。他回城就到叶珍家,把她们家的水缸挑满,锅呀盆呀能装水的储满水。
雨季来临前请捡瓦匠把叶珍家破损的瓦片换掉,漏风的窗户加固。他还没能力将叶珍父亲立下的梁柱的房屋完工,至少可以让她们免受风雨惊扰。
叶珍的心一点点向他靠近。妈妈和奶奶更喜欢这个话语不多的外地人了。
夏天地里忙没时间回来,他出钱请人定时帮她们家挑水担煤。秋季他更忙了,自己守在烘棚边,一点一点学老师傅烤烟。一边又在城里建起一个简易的烟丝加工作坊。
烟丝加工,穆让礼仅仅在乔老板的工厂见过,他自己琢磨买来简单的工具摸索,把自己烤出来的烟叶分成几个等级。最好的加工成烟丝,准备销往外省烟厂,一般的成色做成旱烟卖。
穆让礼在烟叶地把自己熬成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衣服也被太阳晒得变色,但是依然不减风采,依旧身材挺拔。
叶珍约了堂弟叶铭一起上山看穆让礼的烟叶基地,他感到意外的惊喜。叶珍还带来一身新衣新库。
叶珍要穆让礼试穿,他简单清洗一下立即换上,衣服刚刚好,量身定做一般。
“我妈说,你在山劳动,下力气的活,衣服不经穿。这是我学做的,不要嫌不好。”
穆让礼兴奋的穿着新衣转圈。更加应该好好干,绝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意。想着她一针一线缝衣服的样子,他黑红脸堂浮出笑意。
“谢谢,谢谢。其实我在山上也不用穿什么好的衣服,辛苦你千针万线的缝。”
“我妈说的,要人心换人心,你为我们家做了那么多,做件衣服是我们举手之劳,不费事的。”
“挑水担煤都是男人该做的事。替我谢谢,婶子。”
一年时间的考察,叶珍答应嫁给穆让礼。
穆让礼倾其所有,置办一套最新式家具,他要给她最好的一切。一张棕红色圆形木造型装饰床栏,带抽屉的棕绷床。一个高高伫立的衣帽架。
一张黑色面,棕红色身的三抽桌。一对棕色木沙发,一只同色茶几。
一张带抽屉的八仙桌,洋气的可以放下四角成为八方桌,抽起瞬间又变四方桌,配八张圆柱腿长方形程亮黑漆凳子,四角倒圆如放下角的八仙桌样。
仅仅是搬运这些家具花掉几十万法币。
婚礼当天,迎娶新娘的不是当下司空见惯的轿子,而是一辆轿车。叶珍是新贵县城第一个坐轿车出嫁的新娘。当挂着大红绸缎大花的汽车缓缓行进在大街时,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看。汽车后面是抬着嫁妆、吹奏乐曲的送亲队伍。
叶珍新烫了卷发,身穿红色长及膝呢子大衣,内搭妈妈亲手缝制,穆让礼亲自挑选的蓝底银色圆形花纹旗袍。穆让礼黑色呢子大衣,银灰色中山装,程亮黑色皮鞋。一对新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婚姻殿堂,开启人生新的篇章。
生活仿佛是开了挂一样,穆让礼的烟丝生意越做越大,他已然是鼎鼎有名的烟丝老板了。叶珍过上上衣食无忧生活,街坊邻居称之穆太太。他们出钱把叶珍父亲未来得及建的房子完工。
一年后他们的大儿子降生在新中国第一个国庆节,取名"国庆“。”这个小生命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
穆让礼家庭事业双双处于上升期时,体制的改变,他所创造的财富一夜归入集体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