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学生时代一路走来,我们经历了很多次分别,也早就习惯了分别,至少我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一周说一次再见。

一月说一次再见。

一学期说一次再见。

周而复始,年又复年。

曾经,我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便是曾经每一次毕业时,我也都很自然的说出了那个“再见”。

因为我知道,的确要再见的啊。

就像小时候和家人闹矛盾,和小伙伴吵架,我们生气了,不再和他们说话,并不代表我们真的认为自己不会再和他们说话,只是想着,我们还待在一起呢,不着急解释,不着急和解,迟早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我以前就都是这样子的心态,我清晰记得,初中毕业那天,我们123班的同学们,在教室里哭着踩碎了所有的气球,把宿舍里的草席都抱到操场上,女生一头,男生一头,天地为舍,大被同眠,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又多又亮,我们借着星光与酒意,聊了好多东西,我爸与德发老师两人,坐在操场旁的草地上陪大家聊到了凌晨,我记得,那天我们曾一起许下过一个约定。

第二天,我爸和几个老师在校门口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大家都快哭干的眼睛里又都盈满泪水,我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学离开,目送着他们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心情复杂。

因为,他们很多人几个月以后又会是同学,而我却要一个人跑到市里念书了,可即便是那样,我也并不太慌乱,因为我们的家都相距不远,因为我们还有共同的假期,那样的小地方,去趟集市都能不小心撞上几个老同学。

所以我那时候很坚定的相信那句再见,相信一声再见,再见之后,一切如故。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357班也很理所应当的去了网吧一战,第二天在石头寨烧烤,我们高考前说好分别之前不去对答案,却忍不住偷偷买了潇湘晨报,忍住不在大家面前讨论考试情况,三三两两晒太阳的时候却还是没忍住报出自己的估分。

下午我从KTV离开的时候,杨哥和油条一起发难:“饺子,QQ不要隐身,以前也就算了,今后,再怎么样,给个对我们可见的权限。”

噶婆说:“饺子,有事电话联系,毕竟你妹妹在,五峰铺你肯定要来的。”

偲偲说:“毕个业而已!约一下就到邵阳了,放假回来聚!”

“............”

对的,高中同学虽然在不同的县区,但约一个还是很简单的。

我们互相拥抱一下,说了再见。

大学以后,果然如此,和想象中的并无分别,该见面的还是见面了,不存在隔阂,还颇有点小别胜新婚的味道。

于是,我依旧相信,那些分别,只是为了更愉快的重聚。

只是,随着越接近学生时代的末尾,我越发感受到一份惆怅。

因为,我在思考着下次该什么见面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没有假期了。

原来,我们所有的重聚都建立在你恰好,我也恰好的前提上。

原来,我们早已走过那段有误会可以明天再说,有喜欢可以慢慢表达的时光。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这次的分别意味着,我们不是可以像初中同学那样散个步都能走到别人家门口,我们也不能再像高中同学那样一个电话一小时车程就能一起在校门前出现。

原来,这一次毕业,我们竟然已经走向了那么遥远的地方,而最残酷的在于,即便是家的羁绊,也不能将我们拢到一起。

六月二十五号那天晚上,我们一群男的在西门外的饭店里喝酒吹牛,像曾经的很多次聚餐一样,六桌。

李黑端起酒杯劝下第一杯酒。

干!干!干!为我们八L!

那天晚上,大家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很多人转着圈喝过了每一个人,李黑坐在我们这桌哔哔叨叨了很久,然后哭红了眼,于是我也就终于没能忍住,听说后来大家又抱着酒去田径场接着喝了一顿,我提前离席,所以没能参与。

回想了一下,我们很多次聚餐都是这样,喝酒吹牛,总是意犹未尽,总是觉得还有好多话没说,还有好多酒应该再灌下肚,总是喝到吐喝到站立不稳神志不清了还挣扎着想说两句,然而,却总是说不完。

七月十二,拿到单子的那天,我确定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却无法确定一个半月以后还能不能和一些人再见。

我是完全抱着最坏的打算的,于是,老龚走的那天,我很用力很用力的和他拥抱了一下,希望这个瘦成闪电的急性子室友今后能够在新环境中站稳脚跟。

没多说一句话,但我相信我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时候,我才真切体会到,很多很多话,原来真的不用说出口,仅是一个拥抱,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完全接收。

不过没想到的是,我还足够幸运,一个半月之后我们这群骆驼还能聚在一起,当时感觉自己被自己的小愁绪啪啪啪扇了一顿脸,可是,不得不承认,很爽,哪怕再来百八十回我都愿意,虽然我们的队伍已经由之前的五十六人变成了十五人,我还是很开心,而且知道另外一小撮人也还在一起后,更觉欣慰了些。

虽然明知道这一次重会不过是短暂的三个月,不过是三个月以后重温一下尚未冷却的别离滋味,可我们的欣喜依旧溢于言表。

就像罂粟有毒,可有毒又怎么样?

这三个月里,因为知道相聚的时光短暂,所以大家想着法多待在一起,想着法发扬我们得寸进尺的骆驼精神,想着法多调侃几句,用以表达一下自己心中不知所措的思念怀念感觉。

没事了,约个球吧!

骆驼群里总是能看到这样的召唤,其实,好些人并不是喜欢打球,尤其是许先森,大学四年加起来的场数也不一定有这三个月多吧,来这里后,他总是约球最积极的那个,其实,只是想说大家能再多打几场,就能多聚一起几次,就能多创造一些共同的记忆,或者,也叫做及时行乐。

这一点,就像那天我会提前离席一样,我同样没有做好。

他们在打球,我却缩在房间里写东西。

直到那天,我突然意识到,还有一周我们就要再次说再见了,我才终于舍得把手机放下,跑到球场和他们狠狠干了一次。

确实很爽。

这三个月里我们也聚餐,小聚如每顿饭都有少则三四人多则七八人凑在食堂一排大长桌上,大聚则是十五人起码要来十四个,围在包间里的大圆桌上。

大聚有三次。

第一次是刚来的时候,四十多天不见,因为原以为会很久之后才能见,所以觉得好久不见,那天我们互相交代了自己在新环境里的趣事与感慨,比较着哪头骆驼的骆驼精神得到了最好施展,那天,我们小心避开了上次喝醉时的纵情模样,把之后故事里能说的都说了一遍。

于是,当第二次,我们觉得即将要再次分别,再次围在一起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大家笑呵呵的碰杯对饮,笑呵呵听对方讲着已经讲过一遍的故事,当做从没听过的样子,最后,低下头,使劲鼓捣着自己的手机,像是里面有着多么重要的宝藏,却也没有谁提该带回了。

第三次,也就是今天,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于是,走到饭堂门口时候,大家都停在那儿,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着上楼了。

“没说要聚餐啊?”

“临时起意嘛!”

施排给了我一个让我无法接话的答案。

好吧,那就聚嘛。

没有预约,当场点菜,时间久点没关系,能忍,大家能坐在一起,聊着哪里冒出傻事了,哪里有双美腿了,就行,最后,笑眯眯带回,因为没耽误多久,所以在睡觉前,还能再约一场球。

很明显,我没去。

来了三个月,我总共就参加过那么一次。

是我觉得那样一起玩没意思吗?

不是的。

我在很早以前就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什么是有意思?

高中同学的每一次聚会都是先到校门口集合,我和偲偲总是最早抵达,然后去隔壁阿姨那里吃一碗邵阳米粉,接着转学校,等人来得差不多了,网吧走起,中午会餐,然后下午要不继续网吧要不KTV,晚上要不继续网吧要不开房打牌,第二天一早回民餐馆的米粉和糖粑粑就在等着我们了。

那个时候很多同学也说没意思,能不能玩点新花样,那样一个时候,也总有几个无良回答跳出来:对不起,邵阳这地儿只有老三样。

其实,步月桥我们趴过,城南公园我们玩过,紫薇山我们也爬过,清吧有些人也待过,等到最后一看,得出的结论不过就是想找个地方坐坐,看看对方,是长丑了还是长残了。

很多时候,我们纠结于到底该用怎样的方式去道别去诉说,其实,我们心里明白,没必要那么复杂,却忍不住再复杂一点。

很多时候,我们想表现得潇洒利索一点,却总是被一些人轻易感动了。

晚上回到房间,施排又叫我过去装零食了,让我们这批要走的人带路上吃。

我走进他房间一看,桌上全是他的存货。

我提着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开玩笑说来扫荡的。

可是没想到施排真的把自己给扫荡了,我望着他不停往塑料袋里塞,塞得满满当当,眼睛使劲睁大,轻轻说道:“够了够了。”

“没事,再来点。”

“装这么多蟹柳干嘛。”

“铁柱喜欢吃啊。”

“你自己不多留点?”

“呵...我最近减肥。”

施排,理由总该找个合适点的才显得不那么牵强吧。

胖狗站在门口,挺沉默,等施排这边给我装好了,他问:“鸭舌来点?”

“好。”

胖狗把我领到他房间,抓出一大把,然后又补上几个。

临走的时候,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背,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就算他开口,也无非是一路顺风之类的,所以说与没说,那些话背后的意思都很清晰,毕竟,同样的画面,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遍。

就像下午的时候,崔来我们房间开门关门两次,话到嘴边都没能说出什么来,这样的画面太多太多了。

晚上,我趁着熄灯前洗个澡,才到一半姐姐就在外面敲门了。

我以为他马上要走,于是赶紧擦干净跑出来,铁柱差点让我只穿条内裤就和姐姐合影,最后我终究还是穿戴整齐和姐姐搂在一起拍了张照。

晚上,姐姐靠在门边和我们聊了很久,有时候会停顿几秒钟,我们又很快找到话题切入继续,就像聚餐时没人舍得太早说带回一样,他也不舍得太早说再见,更不愿意把自己放在舍得分别的位置上。

不愿意站那个位置,所以就怎么都想再聊一会儿。

于是我们继续边聊边笑,甚至聊到二十几年后铁柱回去销假该是什么样子。

最后,十一点多了,他看到铁柱打了个哈欠,说,你们早点睡吧,我先走啦。

我走上前抱紧他,“不,是我们先走了。”

恩,不论先走还是后走,我们总归是要走了。

而这一次,恐怕我所期待的打脸情节也不会再出现了,这次的一声再见,确实要等来一场好久不见。

就像今天上午,铁柱问小公举,“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呀。”

“明年吧。”

我插嘴道:“铁柱兄,他这话你也能信?明年,那也得你恰巧赶上和他一起休假才行啊,毕竟小公举,一般人约不到。”

很多事情,已经不能由着自己安排了。

我们很明白这点,所以只能下意识忘记这一点。

我昨天晚上心情特别低落特别惆怅,当时把写到一半的稿子丢到一边,感觉再也不想写了,后来又忍不住拿起,重新读了好几遍,尝试着进入过去的回忆中。

可是,回忆那么昂贵,哪经得起过度消费?

所以我慢慢慢慢的又静下心来,对自己说,不要焦虑不要着急。

我们这一次虽然是要真正结束学生时代,真正要好久不见了,可是,也不要因为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而感到怅然,更不要因为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而使劲挣扎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就像我们要聚餐要调侃要约球一样,很多话,其实都已经放在了那些说过的话和一次次眼神与肢体的碰撞里面了。

像我,就是一个不太会用语言诉说感情的人,可幸好,我能写字。

所以,我觉得那些我没说出口的话,就应该放在文字里面。

我走了,我会继续写我们的故事,我想,拖得长一点久一点没关系,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还在一起很久很久。

我走了,我们的故事依旧继续。

我走了,你们继续,骆驼们。

              ——记于学生时代的末尾,分别前夕


后记:

初中同学,很早就显得成熟稳重的聪,某次回校看我,两人围着学校转了好几遍,然后又爬上学校后山,最后坐在曾经是宿舍的二楼,他抽着烟说:“羡慕你们还是学生,以后好好读书,你还有很多同学,但我的同学可就到你这里为止了。”

某次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笑得特别傻,他们指着我说我越来越像我爸了,晚上,我看着他们玩牌,罗罗靠在床头对我说:“就知道打牌,没意思。”

但我看着好久不见的他们,就觉得挺有意思。

高中的同学们,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有寒暑假,再也不能一个电话一小时车就到校门口集合了,希望下次见面,你们还是长丑长残了。

那样,我就觉得我们还没变。

今天要登车了,老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帮着托行李,送我们上车,临走之前,合影一张,碎碎念了几句,用力拥抱一个,再见。      

这三个月里,也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滔,H为,老王,老魏,假刚,毅帅,天鹅zdy,凌~峰,校~,国国,靓仔,老雷,混子,宏达......尼玛,太多太多了,四L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脑门上刻了一朵大大的奇葩,精彩剧情就像是经历过无数次彩排,我知道,大家都及时行乐过,都揣着相似的经历而来,因此特别搭戏。

尤其是在带头大哥郭达的领导下,成功获得身残志坚队称号。

很棒!

今天离别,互相拍照留念,说着只要来一定好好招待,老魏说:“我特别感性,抱一个要把眼泪挤出来的。”

可我们还是拥抱了,然后我赶紧走开。

同样,我也不太会用语言同你们道别,所以........

再见。

红霞呀美啊美,太阳下山呀拉不回...

那些曾经共同陪伴的日子,真好。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真美。

                             ——记于摇摇晃晃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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