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写于2013年
“攀援在楼下窗口四周的一株素馨花不断吐出浓郁的香味,和嫩叶的清香搅合在一起”,约娜“痛痛快快地呼吸着,乡间宁静的气氛,像一次凉水澡似的,使她的心境平静下来”。少女约娜和父母生活在乡下的白杨山庄,像所有怀春少女一样,宁静的日子里约娜不止一次地向往爱情。那是怎样美妙的情感啊,彼此牵挂,心心相印,月光与夏夜静静地融合成甜蜜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要能遇见这个人,遇见他!就行了!”似乎是海风将她的心愿带给神明,她如愿以偿地遇见了一个令人倾心的人,于连·德·拉马尔子爵,这是一个迷人的、拥有惑人魅力的男性。天真、没有任何社交经验的约娜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短短三个月的交往后他们结婚了。
生活永远没有预料的好,想象的幸福只是源于对幸福最原始的向往,没有脚踏实地的去实践就不能断定是不是理想中的幸福。对着大海和黎明幻想的美好未来如海上泡沫,承受不起一点挫折,幻灭了。于连在婚后暴露出他贪婪、粗暴的本性,他的吝啬、粗暴与约娜从小受的教育完全不同,也与其贵族身份不相符。面对于连的独裁,约娜十分不满,有过劝阻却不见成效,婚前父亲勒培奇·德沃男爵告诉她“你完全是属于你的丈夫的”,她就顺从了这一切。得知丈夫与使女罗莎莉私通并生下了一个儿子,约娜感到天地都塌陷了,她赤足在雪地里狂奔,几乎命丧悬崖。然而这件事很快就平息下去,因为神甫说,“人人都有过这种事的”。于连有恃无恐,继续着他的荒唐事,直至在与伯爵夫人幽会时被伯爵报复丧生。令人意外的是,于连并没有遭到唾骂,反而得到妻子众人的谅解。
从此约娜将全部身心放在了孩子保尔身上,对孩子十分溺爱,孩子就是她的未来。然而在家人溺爱下的孩子长大后与一个暗娼姘居,将母亲和外公的财产挥霍净尽。约娜不得不卖掉心爱的住宅与使女罗莎莉节俭度日。约娜老了,她想念儿子。故事的最后,保尔的女人死了,当罗莎莉将保尔的孩子交给奶奶时,约娜感受到了温暖和希望。
与同时期的大师们不同,莫泊桑热衷于描写小人物平凡的一生,不像巴尔扎克笔下叱咤风云的人物,也不像司汤达出类拔萃的主人公,莫泊桑笔下的无一例外是小人物——农民、铁匠、乞丐、船工、妓女、穷公务员、俗不可耐的小资产者……他们的生活大多都是平凡的,他们不会经历政治风云,没有挥斥方遒的追求,他们就生存在我们中间,宛如茫茫草原上一株会开花的小草,浩瀚大海里一颗晶莹的水珠。正因为如此,莫泊桑才能于平凡处见深沉,透过最普遍的现象和小人物的人生遭际表现出作者独特的情感。他写的是人,是人性的普遍性,他笔下的主人公们为人处世按照自己的本性,没有政治干扰。莫泊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叙述人物生平,自始自终冷眼旁观,不夹杂自己的评价,就是在说:这是我心中的人物,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自己评价吧。这样的叙述风格独树一帜,值得肯定。
莫泊桑的语言隽永美妙,善于写景烘托人物心理、预示故事发展。写约娜的天真无邪的个性,他这样描述:她顺着大路慢步徘徊,整个心沉静在梦幻中;有时她蹦蹦跳跳,走下那曲折的小山谷,山谷两面的岩石上如同披着金线的围巾,长满了整片的金雀花……一个可爱活泼的少女跃然纸上。写丈夫的背叛,有这样的一个场景,“原野、篱垣和御风的榆树林全象被寒气所杀害了。时而可以听到树木的折裂声,仿佛它们的肢体在树皮下碎裂了;偶尔一截粗大的树枝下来落到地上,那是由于严寒冻结了树液,把纤维折断了。”一派肃杀的阴冷,正是不详的预兆。莫泊桑作品中不乏富有哲理的句子——每个人都以为那些触动人们心弦的感情只有自己经历过,其实最初的人类经历过的,直到最后一代的男女也都一定会经历到的。
《一生》中描述一个纯洁美好的少女变为一个孤独的老太太的故事,作者平静地叙述一个平凡女性的一生,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那么坏。这是对约娜一生最简短最深刻的总结,也是每个人一生的写照。约娜说:“人生,可并不总是快乐的。”虽然多少有些无能为力,但毕竟“不管命运多么残酷,在美好的天气里,人怎么能始终不怀一点希望呢”。
我最欣赏作者在故事的结尾对约娜作为客人造访白杨山庄的描述。“她的一生都被埋葬在这里”,物是人非的失落感侵蚀着她。白杨山庄承载了太多,它见证了一个女性由少女到老妪的人生遭际,年轻时候的美梦,中年时的辛酸,老年时的孤独。我无法想象约娜瞥见“普莱的进度表”和偶然找到少女时代遗落在小母亲房间的细针时的心境,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凄凉啊!她的一生就被埋葬在那里,金雀花般灿烂的岁月啊,伴着远山晚霞和海浪声远逝。物还在,人已非,一生的经历一桩桩在她脑海浮现,那记忆或喜或悲,这正是人的一生,浮生如梦。老年的回忆永远动人,那是他们生存人世几十载所换取的珍宝,泛黄却更美好。假如有一个老人向我述说他的往事,我愿意以一颗虔诚的心聆听,他的故事,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