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里,宁鹿吃得很欢。我要了一杯啤酒,轻轻抿了一口,好难喝。真不知道当初墨文松是怎么喝出那一地的啤酒瓶。
“舒涵,你怎么不吃东西只喝酒啊!”说着,她向我递了一串烤肉,然后接过我手中的啤酒,猛喝了一口。
“好了,只剩一半了,你慢慢喝。”说完,向我露出她那口洁白的牙齿,然后低头继续吃。
“撑不死你。”我白了她一眼,低头又抿了一口啤酒。
宁鹿是一个开朗、乐观的女孩。至少,自我认识她这一个月以来,从未见过她有什么烦心事。
她很爱吃,但怎么吃都不会胖,而且身材高挑。今天她扎了个可爱的丸子头,更加惹人怜爱。我想,这样的女孩才配得上拥有快乐。而我,哪怕是微笑也是一种奢侈。
不知不觉半杯啤酒已下肚,东西却没怎么吃。在这之前,我很讨厌酒精的味道,那是充斥了我整个童年的味道。
“那,继续!”不知什么时候宁鹿已经又叫了几杯啤酒,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
“你这两天心情不好。”她的语气是肯定的,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似个审判者。
“话不多说,你陪我喝?”情绪像是被瞬间点燃。宁鹿应和着点点头。
桌子上多了几个空杯子,好多食物却从没有动过。酒精刺激着胃,隐隐有点痛。
“舒涵,你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啊?从我第一天见你就发现了。”宁鹿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她的单纯让我羡慕。
“没有啊,可能只是习惯吧。让我烦心的事太多了。”不知为什么面对她时,我所有的屏障都会彻下。她,像极了九岁之前的我,快乐得像只小鸟。
“舒涵,你要多笑,不然老得快。”她嘿嘿地望着我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我们都有些醉了,宁鹿似乎更严重一些。刚才她喝太猛了,有一半多的啤酒都进入肚子里。
我买了单,扶着宁鹿往美院走。“舒涵,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宁鹿近乎是整个人挂在我身上。
羡慕我?我被她的一句话弄糊涂了,明明我才认识了一个多月。
“你可以天天和方深林在一起,他又对你那么好。而我呢?高中三年,他从来都没注意过我。”
有一滴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脸滑到了我的脖颈,有点刺骨。高中三年?可是我高进高中,方深林已经念大学了呀。
“你和他似乎不是一级。”
“……”
宁鹿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她可真能,现在我要怎样把她弄回宿舍?唉,真伤神,她给我留了个难题就这么睡着了。
那些别人兵荒马乱的青春故事里,我从未存在过。高中毕业以前的生活里似乎很平淡,又是那么的岸潮涌动,整天提心吊胆。
我念初中时,方深林刚升高中。那时的中学是初高中联合的,从初中部到高中部也就三五分钟的路程。
记得那时的天空特别蓝,有几朵白云缀在上面,似一个个棉花糖。
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是不习惯抬头看的,因为害怕对上那一道道或憎恶、或嘲讽、或同情的目光。
和方深林一起的时候,我总喜欢指着天上的白云说:“真想把它们揉成一团,塞在口袋里,随身带着走。”
那时方深林只是笑了笑,然后看着天上的云研究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我便收到了一个白云钥匙环。
那个钥匙环我一直放在口袋里。
那时候的我,性格孤僻,不和任何人说话,除非万不得已。也就因为这样,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我甚至连自己班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更别说班里人的名字。
但现在想想,刚升高一的时候,第一节课似乎是竞选班委。她应该是我高中时候的班长,班上唯一和我还有点交流的人。
我扶着她走了一段路就累得不行,明明那么瘦一女孩,怎么就这么沉。没办法了,打电话给方深林吧。
黑夜中,我轻轻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到他的号码。其实也不用怎么找,手机里就那么几个人的号码。而他的就在顶部。只是心里犹豫,手在屏幕上胡乱刮着。
“同学,你们没什么事儿吧?”黑暗中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听起来年龄和我们相仿。
我愣了一下神,没有回他的话,宁鹿靠在我身上胡乱的说着些什么。
“你朋友好像喝醉了。”他说着向我们的方向走了两步。
“停!你想干什么?”我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对着他。
“你再上前一步我报警了啊!”我的心扑扑乱跳,紧张慌乱中看清了男生的脸,他被强光刺得眯着眼。但是这张脸,好眼熟。
他眯着眼又上前走了几步,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如果我是坏人,你说,你俩能安全等到警察叔叔来?”他笑着说道。又继续向前。
我手还停在半空,他却已经走到我旁边,把宁鹿背到背上。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他大步向前走去,我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哼,腿长了不起啊!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男生愣了愣。
“我家就住这附近,这一片的人我都认识,可没见过你们俩。再往前就是美院,我猜你们会不会是美院的学生。”
他继续往前走,似乎他背上的宁鹿不存在一样,他是那样的从容。
我没有回答,只静静的看着地面,跟着他往美院的方向走。
“我也是美院的。设计系的顾凌枫。”他说着,突然转过身来,我便一整个撞进了他怀里。
“啊?对不起……”他刚才介绍自己的时候干嘛那么郑重。我抬头望他,他好像在笑。“我是绘画系的。”
他没再说话,背着宁鹿向前走。刚没走几步,我就听到宁鹿在男生背上的呕吐声。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下尴尬了。
我急忙从包里拿出纸巾,跑上前去赶紧将他衣服上的脏物擦去。然后抽出手来,往宁鹿背上拍了拍,拿纸巾给她擦了嘴。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要是自己不犹豫,就不用麻烦眼前这个男生了。
“这有什么,都是校友嘛!”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心里竟升起一股暖意。
他是第一个除方深林以外能够让我说这么多话的男生。
还记得高一那年,方深林不知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没有按时到学校接我,我便站在学校门口等他。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讽刺,就像毒瘤一样长在我的脑中。
“啧,这不是一班的墨舒涵嘛,又等你那未婚夫呢。”突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带着嘲讽的语气。我没抬头。
“你说你这么漂亮,干嘛学人家当什么童养媳?”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很用力。
很痛,但我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拼命的去掰他的手,可是无果。
“你跟我吧,我家很有钱的,你妈不就因为钱才和别的男人走的吗?”他用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就在我打算放弃抵抗的时候,方深林出现了。他一把推开站在我面前的男生,一个拳头便挥了过去,重重的砸在了男生脸上。
“哟,小涵涵你未婚夫来了。”他边邪笑着边抹了抹嘴角的血,“那你告诉他吧!你以后跟我了。”他一把拉过我搂在怀里,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下一秒,方深林把我从男生怀里拉出,挥手又是一拳。这次男生被彻底惹怒了,反击了方深林一拳。
“叶子晨!你给我住手!”人群中传来一个犀利的女声。我抬头看,是一个与眼前男生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的女生。
眼前的男生放下了抬起的拳头,把头迈向一边。
“深林,真不好意思。这是我弟。”她的容颜是那种让人看起来很舒服的。而男生却多了几分倔强和邪气。
她对方深林露出的笑让我感到不舒服。难道今天方深林来迟了就是因为和她一起?那时的少女心很敏感,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人浮想联翩。
回过神来,我对顾凌枫露出一个微笑以示感谢。“我叫墨舒涵。”
墨舒涵。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从此,在我的画册里的那个女孩,有了和她一样美的名字。
顾凌枫站在原地,少顷也向我投来一个微笑,如冬日的暖阳。
“叶医生……”我率先走进医务室寻找叶子熙的身影。
“是舒涵呀!怎么了?生病了吗?”她好像跟我很熟似的。眼前的这张脸与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合,她就是叶子晨的孪生姐姐。
“没有,我朋友喝醉了,看她很难受的样子,能不能输点液?”此时,顾凌枫背着宁鹿走进了医务室。
她走近看了看宁鹿,然后让顾凌枫把她放到病床上。
“怎么喝成这样?”叶子熙边往配药室走边说,言语里带着一丝不屑。
她是从初中时就认识宁鹿的,但两人从未说过话,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卑微的爱着方深林的女孩。
“可能心情有点不好吧。”我望着病床上的宁鹿喃喃说着。
宁鹿睡着了,她酒品很好,醉了以后不哭不闹,只是时不时的冒出几句不着边际的话。
看着这样的她我有些难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平时那么开朗的一女孩变成今天这样子?
出了一会神,突然想起顾凌枫还在。我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今天谢谢你帮忙,现在天很晚了,你先回家休息吧。接下来由我照顾她就好了。”
他向我点点头,走出医务室,融入了夜色中。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夜色中是那样的寂寞冗长。
“我给她打了点滴,你别让她乱动啊。”叶子熙的声音传来,宁鹿躺在病床上,眉头紧皱。
“叶医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你是叶子晨的姐姐吧?”
我真讨厌以前的自己,远离交际圈,融入不了班集体。那时候,似乎除了方深林,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值得我去注意的。
“是。”她脸上带着微笑,像杏仁那样苦涩。“关于当初那件事,真是对不起,怪我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弟弟。”她脸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和陈漫一起出国的男人是他俩的爸爸时,才恍惚明白过来。
“也就见过一次,就是那天在校门口……”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方深林啊。”她脸上依旧挂着苦涩的笑,“叶子晨那小子可是观察你很久了呢。”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那时的我真的很孤僻,除了方深林,我谁也不理。
我就像背了个重重的壳,那壳太过沉重,压得我
喘不过气来。只有方深林出现帮我抬起那壳时,才有片刻的轻松。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她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
“方深林,你怎么就看不到我?”打破沉静的是宁鹿,她打点滴的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我见状,起身安抚她,以防针头被挣脱。
用余光,我看到了叶子熙的表情变化。那样的表情真的很可怕,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天,我是在宁鹿的大叫声中醒来的。
“我怎么在这?”宁鹿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叶子熙。叶子熙没有回答她,她便把那双大眼睛望向了迷迷糊糊的我。
“呃……”我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昨天发生的事。
“我知道了,不就喝醉了吗,昨晚上麻烦你们了。”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目光闪烁。
“你要谢就谢舒涵吧,我可没帮什么忙,不过给你扎了针而已。”叶子熙站在一旁悠悠的说。
宁鹿看向正在说话的叶子熙,她的眼神让我感到陌生。是燃着火的,却又有那么一点的羡慕在其中。
宁鹿转向我,搭在我肩上的左手拉起了我的右手,往医务室门外走去。她大步的拉着我往前走,始终没说一句话,连头也不回。她今天很反常。
“舒涵,我能不能去你那换洗一下?我这个样子……实在不想回宿舍,让她们看我笑话。”
她是一个爱面子的女孩,她很骄傲,可这样的骄傲在方深林面前显得那样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