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辈子最难的事情,就是用笔写尽别人的不堪。

我拿着辛苦一个多月得到的详尽资料,想着这份报告足以让我谋得饭碗,名利双收。

从未有过的刺激感让我的肾上腺素爆棚,我躺在沙发上,咽下一口口冰凉的白开水,鼓起勇气再翻开那一张张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拍到的照片,呼吸渐重,房间静的可怕,我静坐着等天发亮,拿出手机拨通陈老师的电话:“老师,这份报告我不能给你,这次活动把我除名吧。”

三年前,我用决绝的方式亲手切断了成为记者的那条路。

我等待着后悔的感觉把我袭击,身体里“理智的我”跳出来把我骂醒:这不是你的梦想吗?为了所谓的负罪感,就这样轻易的放弃?

我以为自己会哭着回首过去,挥挥泪告别自己,再随意打发找一份为了生存的工作,过这五年或十年。

可我没有,我没有后悔,更没有所料想的眼泪,相反我觉得很自在,再也不用逼迫自己去面对那些我从未见过的黑暗,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也不用看着别人的悲哀,把经过写的更悲惨,把白描成灰,把黑描的更黑。

那时我才发现,对于我来说,这辈子最难的事情,大概就是用笔写尽别人的不堪。


“好坏不值得去鉴别”这是高中时候,我贴在书桌上的。

那时候我迷上了意大利传奇女记者法拉奇,我看了她的许多采访,研究她的采访方式,把她当做人生的追求目标。

同为女子,风云际会的故事,总是会激起少年的斗志。

高考之后,我改掉家人为我填好的师范专业,填上了传媒研究。

梦想从那之前起,种子却在那时发芽。

大学第一堂课,老师给我们看了当时刚火遍网络的“小悦悦”视频,一个两岁的女孩儿被车撞倒在路,十八个路人走过,有的冷漠,有的侧目,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惊讶捂嘴,却没有一个人走过来把她抱起来送去医院。

小悦悦吐着血的痛苦表情,激怒了埋在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情感,网友要求人肉这十八个人,其情可恕,其心可诛!

头发微微鬓白,带着眼镜的老师问我们:“如果以这段视频为题,你们怎么写?”

答案五花八门,角度也各有不同,不管是谁说了什么,老师都沉默不语,不曾抬头。

等最后一位同学说完答案,老师依旧低着头道:“都说完了吧,你们的答案虽多,但都不及格。知道为什么吗?”

“人心是热的,报道却是冷的。你们选的角度掺杂了太多了个人情感,有包容,有理解,有激愤,有揭露,但唯独没有公平客观,你们写出的不是报道,而是文章。要写出好的文章,你需要很柔软的心和很丰富的感情,但要写出好的报道,你们的心,就不能太温暖。”

老师叫我们抬头,给我们当头一棒,鲜血淋漓,告诉我们黑暗也好,热血也好,收起你们不值钱的各种情感,冰凉的笔尖才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我也曾跨过山河海洋黄土沟壑,让文字浸在水里无色无味冷透无情,如果说梦想在彼岸非得钻进索道摸清方向,我灭掉火把沿着墙壁,却难想我天性怕黑改变无望,只能重新爬出在河提上轻轻惆怅。

大二的社会调查课程,我抽到了一条街道,同组成员都不解其意,问老师:“这条街道有什么好调查的吗?”

老师用手敲着我的头,不禁感叹:“就数你运气最好,这条街不仅有很多农民工,还有很多红色的灯。”

我明了点头,这的确是值得追的敏感问题。

我们组租好房间,撩开窗帘,想象着电影里一声声妩媚的招呼声,不禁脸红面赤。

可现实终究平淡,情与色的光影都是人为的精心圈构。他们穿着粗布衣服,还沾着油污,眼神浑浊,手很粗糙,从旁边的小店里买了极便宜的二锅头,坐在路边,要了碗羊肉面,一口酒,一口面。

那时候往往会走来一个中年女人,没有婀娜的身姿,也没有摇曳的风情,更没有白皙的皮肤和美貌的样子。

她穿着酒红色的半高领毛衣,略微紧身,因为生产之后而显得很松弛的肚腩,头发后挽,胖乎乎的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喝了一口,如果那男人没有拒绝,事情便成了。

她坐在他旁边,也要了一碗羊肉面,两个人吃着面不言不语,像是一对羁绊多年的老夫妻,那女人吃了几口就把面推到那男人面前。

他吃下她的面,他牵住她的手,灯光昏黄,画面不美,但很温馨。若不是前一晚我们见过同样的画面,又怎会相信这夜夜上演的戏码,情缘只有一晚。


第二日那中年女人倚靠在门口,发呆凝望,不多时旁边多了位年轻女子,烫染着早已过时的头发,穿着淡黄色的睡裙,拿出一瓶指甲油,认认真真涂着。

她刚起床,并未施粉黛,脆生生的眼,看起来并不比我们大,组长摆好支架,按下快门,照片里的人,空洞无神,迷茫不知。

我们录好了视频,拍好了照片,摸清了规则,组长把那些资料交给我:“你写,我们放心,你知道怎么把握力度。”

那一晚窗前月明,书桌上灯不够亮,刚刚好让我看的见,我翻开照片有几张拍的真好,那是交易也是需求,何去何从。

他们赤裸裸的生存,我用笔调笑着他们的毫无遮拦,以解决问题的名义,一一曝光。

化去了姓名,遮住了脸庞,似乎就觉得这是一个凭空出来的人,大家都不用怀疑他是谁。

可存在的就会永远存在,那些编辑好的刻在他们身上的文字,将永远伴在他们身旁,不堪的,打散的,寂寞的,轻辱的,带着残酷去嘲笑他们的浑浊,站在那些会出血的字上,摘取到我想要的东西。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笔是恶毒的。笔尖流淌着黑色的墨水,是我无意或者有意的强迫着他们喝下的毒药,虽不致死,却也伤命。

凌晨四点,我搁下笔,把下了一半的报告丢掉了垃圾桶里,抬头望窗外,看到海棠花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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