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号气闸远在几千公里之外，毛小西挤进塞满乘客的环星磁悬浮环线，踏上了奔赴任务的征途。环星很大，却也很空旷，住在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掮客。环线列车时不时会途径“减压区域”，在这些区域，环形的外壳损毁，内部舱室直接暴露在真空中。透过减压区域，毛小西能看到“灰色星球”的轮廓——

这颗星球古代被称作“地球”，是毛小西的种族——胡曼人的母星。其实，所谓的“环星”，就是“灰色星球”同步轨道上的一圈空间站——没错，是一圈，从头到尾。环星像个围绕“灰色星球”的巨大铁环，宽度足足有两万公里；单论质量，“环星”空间站已经达到小型行星的水平，所以“环星”这个诨名实至名归。

然而这样一座宏伟的建筑中，仅仅住了不到一亿胡曼人。环星内的大部分空间都空无一人，人口集中在均布于环星上的一千个巨型气闸附近。每个气闸都是一座半径上千公里的宏伟的穹顶式建筑，航天器能从穹顶上端的半透引力子场进入气闸。气闸弧形的内壁上吊着一环一环停船桁架，桁架间通过羽毛一般的巨型加强筋互相串联、彼此支撑，在整个气闸内部层层叠叠，像古代鸟类的巢穴、像古代蜘蛛的巨网，更像繁复精致的远古工艺品，与混乱中彰示着一种抽象深邃的艺术感。

42号气闸内部的空间大得咂舌，但现代胡曼人只使用了气闸最底部的两座系泊桁架——这也没办法，每座气闸周围平均仅有百万人口，能支撑起一座桁架的运营就已经很勉强。42号气闸是发布费罗人任务的大站，全环星慕名而来的掮客为数众多，气闸周遭的人口一度超过五百万，所以能支撑两座桁架的运营。说起来也很是讽刺：环星和这些巨大的气闸明明都是胡曼人祖先建造的，他们这些后人却没有妥善使用这些惊人造物的能力，这简直是一种宇宙尺度下的铺张浪费。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刚走出42号的磁悬浮车站，毛小西还是被气闸内繁华的景象震惊了。各种小商小贩直接在桁架内缘摆摊做买卖，从减压区周围搬来两块加强钢板，以“人”字形支成一座小小的三角形建筑，就可以在里面开店卖东西了。商贩大多卖武器、防具和电子产品，间或穿插着几家饭馆，袅袅的厨烟从“人”字最顶端的缝隙中飘进气闸，混进了头顶高耸的羽毛状筋结中，给赛博朋克的背景板中抹上利润几丝蒸汽朋克的韵味。商铺街上人流不断，大多三五成群——那些便是前来采购的掮客团队。

人很多，也很杂，刚刚走出车站的毛小西并没有看到女孩的身影。其实与女孩相遇的那天，毛小西没有记住女孩的容貌，至于女孩是美是丑更是没有印象。想到这里，毛小西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暗打起鼓来。

找不到女孩更好，毛小西就可以从这种无际的紧张和愧疚心理中解脱了。

转过车站出口的大街，毛小西远远看见，街角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高举着一块巨大的霓虹灯招牌，招牌比举着牌子的人足足宽上两倍，那人简直像个头重脚轻的哼利人，随时都要从悬浮座椅上摔下来。更清奇的是，招牌上用粉红色的霓虹灯拼出了三个汉字“毛晓希”，字的周遭还很恶心地绕着一圈圈橙红色的彩灯，唯恐经过的人们不知道招牌主人差劲的色彩审美。

反正字写错了，不如当做没看见直接溜吧。车站门口人流量很大，自己混进人群溜走很容易；何况现在毛小西还戴着顶鸭舌帽，帽檐一压即使从女孩身边走过也不会被认出。

走进，毛小西看到女孩累得满头是汗，两个胳膊明明已经累得微微颤抖，眼睛仍焦急地望着车站的方向。毛小西心里顿时像是压上了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狠狠捶捶自己的大腿，一咬牙一跺脚，径直走向女孩。

毛小西定定神，摘下帽子，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大脑高速运转，推演着女孩的每一种反应，以及对应的反应下自己应该怎样搭话。

终于，女孩认出了毛小西，先是一愣，下一秒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天！前辈你怎么秃了！”

毛小西摸了摸自己帅气的三毫，蓦地回想起自己出门戴帽子的原因。

“头，头发太脏了，干脆就，剪了。”一不小心，毛小西把真相甩了出去。没说几个字就打了两个磕巴，毛小西老脸一红，心想着自己在女孩心目中的形象要崩塌了。

“挺不错的，很适合前辈呢！”女孩挂着笑脸凑过来，抬手摸了摸毛小西毛茸茸的三毫。毛小西的脸更红了，下意识地向前俯身，眼神也垂下去，表情竟然还很享受，像只温顺的古代小动物。女孩身材很轻巧，穿着松垮的卫衣，头发呈现着一种很少见的粉红色，刚刚齐肩，随着女孩的动作左摇右摆，像在肩头蹦来跳去的小鸟。

“几天没见，怎么感觉前辈像变了个人？”

两人并排朝高层桁架走着，一路上没有交流，女孩首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我……”毛小西脑子中一直在思索怎样拒绝女孩，一不小心又说出了真相。

“为什么？我记得饭店里遇到前辈的时候，你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说起话来像个侠客，可帅了！”

毛小西叹了口气，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与苏鲁神酒的故事讲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掮客的任务有很大的危险性，你通过考核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我建议你找个安全的团队开始你的首次任务，跟我在一起，风险太大。”毛小西一吐为快，心中的石头算是放下了。

“前辈，你这次接到任务是什么？”女孩问着。

“侦查类任务。”

“危险性呢？”

“只能算中等吧，但是——”

“没事，我能行！很多新手的初次任务都是中等危险性的。我决定了，不换队伍，我们一起去！”

“你不懂！”先前毛小西的声音都很小，这时候突然提高了音量，女孩也吓了一跳。

“我是独行者，从来都独来独往，发生了危险，我没法保护你！”

“没事。我买了很强的防具和武器，没问题的，我能保护自己！”说着，女孩卸下后背那个巨大的双肩战术背包，这背包大得几乎能塞下她自己。女孩从包里掏出一挺轻型战术光粒速射仪，纯正的霍基斯人厂货，市面价值超过三十万功；还没欣赏够，女孩又抬出一面引力子框架护盾，费罗技术制造的，框架材料是费罗人一直引以为傲的技术机密，内置引力子场发射仪是费罗飞船护盾发生器的同款缩小版，听说整个胡曼人市场上只有十几面，价格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百万功……

不得不说，这些装备强得离谱；甚至可以说，就这两件装备，他毛小西接半辈子任务也买不下来。

“怎样，还行吧。”看着毛小西痴呆的目光，女孩有几分得意。

“好吧。”毛小西掂量着女孩的超级护盾，捏了捏下巴，“有这个你的安全应该有保障了。走吧。”

毕竟危险性一般，这个护盾足够了。想到自己用了五年的老旧护盾，开个机都要好几秒，毛小西突然鼻头一酸。这一刻，毛小西突然佩服起自己的生存能力来。

“太棒了！”女孩一把搂住毛小西。这俩人身高相仿，女孩的脸凑到毛小西脸旁，一呼一吸都打在他的脖颈上，毛小西只觉得热血上头，视线都有几分模糊了。

“对了，我叫穆止停。”又走了一会儿，女孩突然说。

“哦。”毛小西答。他用余光看了一下女孩，发现她还在盯着自己，脸又一红：

“岸芷汀兰，亭亭玉立，真是好名字。”毛小西判断女孩是想挨夸，果断开始了赞美。

“其实是停止的止、停止的停。”女孩撅起嘴解释着。

“啊？好奇怪的。”毛小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爸爸给我取这个名字，是想让我学会点到为止，做事要有分寸和尺度。他自己到死都在接任务，还好意思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