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没有在人民广场吃炸鸡。我们只是曾经,曾经在北京东路吃煌上煌。
许多城市都有北京东路,但,不是每个城市都有煌上煌,更不是随时都有我们。如今,只有他,只有我,只有故事,没有了我们。
01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离别十年之后。
那天,5月19日。清晨,我忘带手机就匆匆出了门。再进家门时,已是傍晚6点。手机上十几个未接电话和三五条短信,均来自于同一个号码,这串数字眼见似熟非熟。
莫非是他?我心中暗想。十余年前,我从省城出发后,一直客居上海。说实话,我不想与过去缠缠绕绕,没把新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也根本不想。
他的号码,我没存在手机里。只要我想,随手上网一搜,其名字及联系方式赫赫在列,他是南方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
果真是他。
短信又飞来一行字“今晚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我与同学联系甚少。他怎么知晓我的号码?此时正该饭点,他还在等我的回复吗?在片刻的犹豫之后,我心底的柔软抬起了头,回了他一个家附近的饭店:海陆农庄(制造局路店)。
一刻钟过后,他从出租车里下来。嘴角边的一颗黑痣特别醒目,我以前没在意过。
席上,他先开口:二胎了没?
我镇静地回:没。
他显出一脸羡慕:那真幸福。
我迎着他的眼:你肯定二了。
他浅笑:五年前,生了双胞胎儿子,只高兴了一晚上,计划外罚款70万。
我知道,他已有一个女儿。一惊之后,为他开心:很好啊,恭喜!
他突然提起:我们吃饭,怎能少了煌上煌呢?
我立刻纠正:不,已经不是我们啦,我们只是曾经。我尝遍上海七家门店,无一有着当年的味道。
02
我们的故事始于一盒火柴。
高三复读班,鬼使神差地,他成了我的同桌。自来熟的他,盈笑着向我介绍:我叫陆依,陆地的陆,依然的依。我一听乐了,六一,儿童节快乐!我也自报家门:方紫,方向的方,紫色的紫。他哈哈一笑,紫气东来。
他真是个淘气的孩子。有时把我要用的书藏起来;有时把我的《汪国真诗集》悄悄拿走;有时在我的试卷上画一朵大大的玫瑰;有时在我的外套帽子里塞些纸团。
我对他瞪眼蹙眉,他似乎捣蛋更甚。看在他是学霸的份上,我一次又一次,轻易地放过了他。
晚上十点,教室准时熄灯。要继续挑灯夜战,只能以蜡烛照明。校园商店有红、白两色蜡烛,我一般只买红的。为了节省,几乎所有同桌共用一支蜡烛,我与他也不另外。
没几天,陆依的捣蛋恶习又发作了。正在烛光下努力做题的我,被一阵火光和吱吱吱的声响吓到了。他竟然把我一整盒火柴点燃了,我气得一脸青黑,半天没理他。
可是,第二天中午,他买来我最喜欢吃的雪糕,我终究没能抵挡住雪糕的诱惑。他又把一盒新的火柴放在我手心,定定地看着我说:我们一起用。
我们……?这有几分暧昧,空气有些甜蜜,我闻到了花的芬芳。从声音到文字,我有种奇特的敏感,不过佯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仍然施展着他捉弄人的天性,比如,他把写好的纸条用透明胶粘在我的衣服上;他喜欢在我背脊上用手写字,让我猜,我很少能猜出来,哪怕最简单的三个字:我爱你;他在偌大的教室讲台上,大声喊出我的名字,想让全世界人都知道。
每过夜间十点,教室里烛光亮起。陆依似乎比刚才更精神,他有时莫名其妙地,眼睁睁地盯着我,自言自语:真好看。我被他烦了,一个拳头耸过去,他总能准确握住我的手,双手抓牢不放。他抚摸我修长的手指,在我猝不及防时,用嘴吹拂,轻吻。
说来奇怪,我慢慢地喜欢上他的调皮,喜欢他孩子般的纯真,我的生活里平添了许多有趣。他把最美味的鄱湖鱼留给我,他唱四大天王的歌给我听,他说看到我眼睛里的柔波。
在他无声的攻势下,我似乎降服了,从内心里接纳了他。我想起美好的诗句:共剪西窗烛。在跳跃的红色烛光里,我看到了爱情的样子。
03
开学了,陆依去了北国,我来到南城。他一到大学,就拍照寄回来他的照片,一身纯白色运动装,正衬着他的修长。我不时地捧着他的照片,凝视良久。放在鼻尖,呼吸着有他的气息,凑上去亲吻,又把他的照片抱在胸前。
那时候,电话费很贵,手机还很稀罕。一周等待一封信的日子特别漫长,我前半周写信,后半周盼信。收到他的来信时,激动好半天,一遍又一遍地品读。日子就在回信,盼信,收信,激动,失望,欣喜中度过。
吃惯了米饭的南方人一定不习惯北方的面食吧?他带过去的大衣够不够厚?他是否变瘦了?所有这些,我能想起,却爱莫能助。
寒冬到了,他在遥远的北方,天寒地冻。笨手笨脚的我,学会了织围脖及手套,一针一线到凌晨。我想早些织完,传递我能给予他的一些温暖。
好不容易,寒假来临。他先我放假,恋爱中的两个人,自然地,他弯道来我这相聚。
那天,很少下雪的南城,突然飘起了雪。我去火车站接他,半年未见,他真的瘦了。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我闻到他熟悉的气息,喜欢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感觉。
坐上5路公交车,我们来到学校北区的北京东路。已是傍晚,地面积起了大约一公分厚的雪,映出了陆依与我一起走过的痕迹。
北京东路上,一家煌上煌熟食店新开张。据说烹制极其考究,酱,卤,烤,凉,品种多样。鲜、香、辣、酥,看着直流口水。
“老板,来半个香酥鸭,半斤牙签牛肉,再来六个微辣卤鸭翅”
老板利索地称量,切割,打包。一向节俭的我,这次豪气地付过钱,提着满满一大袋煌上煌,与陆依一起走进对面的后街KTV小包间。
窗外,雪一直下,四周一片白,小包间成了我们温暖的小世界。我们相互拍了拍对方身上的雪,脱下外套,他迎面送上温润的唇。
爱的陪伴,美食当前。陆依与煌上煌同时撩拨着我的味蕾,同时在我的舌尖上起舞。
我们啃着鸭翅,对酒欢歌,纵情奔放。我一人喝光了三瓶青岛啤酒,喝得我天昏地暗,我把二十年的热情全部倾注在这一夜。
04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我们已经适应了两人的异地生活,毕竟学业占据着绝大部分时间。他参加了学校的摄影社团,我报名了学校的文学社。
第二个寒假,约在县城见面。忆往日时光,我们决定重登城外的南山。走出中学校园后的心情不一样,我们俨然一对神仙眷侣,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享受着悠闲的时光。
冬天的山上,很少有人往来。我们来到半山腰的亭子间,歇歇脚,坐下来。
陆依从背包里拿出一摞照片,一张一张给我介绍,这是南湖,那是净月潭。我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照片中的一件红大衣上。红得那么耀眼,像一团火在燃烧,又似天山的雪莲美得那般妖艳。
这件大衣从一个漂亮女孩身上,又穿在陆依的身上。不同景点,不同时间,不断变换着。第六感特别灵敏的我,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班里的一个东北女孩很奔放。
顿时,我心中升腾起一坛醋,慢慢倾泻,弥漫开来,从照片到陆依的脸上。我变得默不作声,此刻,我多么希望他能跟我说些什么,可是他没有,他始终听不到我心底的声音。
我们没有爬到山顶,我们的爱情夭折于半山腰。
05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那次半山腰上,我为何变得沉默不语。
我尝过绝味、久久鸭、周黑鸭,也吃过紫燕鸡,夫妻肺片,然而,那年北京东路上的煌上煌却是我心中的顶级人间美味。
我愿他永远像个孩子,珍藏在我心里,成为我的独特记忆。
刚搁下笔,我单曲循环着《认真的雪》,一边听着薛之谦的歌,一边流着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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