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暖冬,灿烂的阳光被寒冷的冰面散射,在人们眼帘上呈现以光晕,一片片,一朵朵,像孩子用手,大块大块的涂抹。在极高的天空,伶仃几只雄鹰盘旋不去,说他们是雄鹰,其实也只是臆测,我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几个不断做圆周运动的小黑点罢了。
穹顶之下,是孩童几个在田间地头、森林沟壑,不断跳跃、匍匐、潜行、奔跑的身影,他们笑靥如花似水似灿烂千阳,是干净、质朴、无邪、澄澈。空气中不时的会出现几处白雾升腾,那是“武装分子”的汗水蒸发。小心翼翼的放下爱枪,用手捂住嘴用力的哈几口气,尔后又“揭竿而起,投身革命”了。他们在原野低洼处垒一个与邻近高地同等高度的雪屋作为暗哨,在茫茫雪原的掩盖下与周遭浑然一体,他们蹲在沟壑处,在杂草和雪野的遮盖下发动突袭,他们爬上草垛、围墙,在房顶、胡同处处游击。就这么,演完了一折,翻过去一页。
这个季节的天气正好,软软的、矮矮的枯草铺满了小南山坡,隔着一层“毯子”,躺在地上也只感到令人惬意的暖阳以及忽然而至的凉风,躺下,面朝暖阳,在这与水平面成三十度角的草坡,闭上眼睛,看得到的是红色的“江河”在天际奔流不息,耳边响起的是“沙沙”的草木间的耳鬓厮磨和近旁流水的嬉戏,嗅到的是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和泥土的湿腥。在暖暖的明亮的日头下,舒服的瘫软在地上,毫无戒备的效仿懒驴打滚,只听得见鼻子发出的轻微的哼声,一阵软风带来泥土的芬芳,就想这样下去,哪怕一辈子也好。
学校是建在村子的外围,被一片庄稼地包围,由于民风淳朴,学校的围墙也并不高,环堵萧然蓦然旷然豁然自然,真是一个思考、玩耍的好去处。于是,咱们展开双臂,在围墙上蹦蹦跳跳的前行,累了,席地而坐,双腿哒啦在墙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睡了昼,讲来了黄昏。
“还记得那年的秋,风吹乱了城市的柳”,我凝望着你们的眸,可我却望不出什么,因为隔绝车里车外的那层玻璃连同你我的目光也一齐分离了。而我看到的也不是此刻的你们,是浓烟中、冰瀑上剧烈咳嗽以至于流眼泪的我们,是深夜炕上盘着腿围成一圈打牌、闲聊的我们,是赶大集时一起闹腾的我们。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古人诚不欺我。或许有些仓促,但这足以让一个少不经事的孩子长大成人。可是,我们不会彼此冷漠,可以通宵达旦的挤在炕头打牌、闲聊,又或是看电视、嗑瓜子,为一句并不十分好笑的笑料吐槽不断。我们不会无聊厌烦,得空还能到村委大院看露天电影,自备小马扎,哦,对了,最好再到大院外面买上一碗辣炒田螺,当微风带来凉意的时候,电影就开始了。要是在冬天,还可以要一海碗羊汤,放大把的胡椒面和陈醋,料足不贵,一样温暖。
这城市那么空,这回忆那么凶,叫我心虚,叫我伤痛。我承受不起这沧海桑田的变化,学校早已被翻建成一排排毫无人气的冷库,只留下当年一起钻过的排水洞,那个给我们讲黑猫警长与四十大盗的智浩老师也不知去向,我彷徨、迷惘——在这物是人非的回忆中,仅使留下片片岁尽红叶随风翻卷、飞扬。也罢,再美好的乌托邦也不过是一簇绚丽的焰火,消逝后,看到的还是现实。
还记得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死亡时的感受,看着担子上那具冰凉的躯体,我第一次感到悲伤——痛彻心扉的凄凉,哀悼会上我被压得窒息。三日泪落滚珠,默然谢客伤痛。那短暂的三天,对我来说,是五指山下漫长的五百年。一直以来,对于宿命的信仰,我都是一半一半的,但是那次,从来不信教的我,信了宿命,它就像行者头上寸步不离的金箍,不远处的僧人嘴里念念有词。可我的心,早已是浮尘野马。
随它吧!随它吧!留我一人于“庭阶寂寂,万籁有声”处“冥然兀坐”。曾几何时,归有光负袖站在项脊轩中望木兴叹: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那种五味杂陈的感受我方才有所体会。
那年,我随父母回故里省亲,酒席间的热闹再也不同于往日,回首昨日,每每佳节来临,门前总是车来车往,屋内人满为患,灶台左右挤满了下厨的女人和贪吃的孩童,烟囱冒着炊烟,院子里烟火气十足。炕上“高朋满座”,人们一边往嘴里塞着菜,一边还迫不及待地放下筷子高谈阔论。时不时的有村民路过,也要拉进屋喝杯酒再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我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凉风,聆听着风吹落叶、绿叶、河流的声音,看着一片橘红,我知道此时世界的方方面面,但我却说不出此刻心中的种种滋味。饭后,趁着时候尚早,凉风尚在。我踱步走在一条曲曲折折延伸向远方的小道上,一阵激烈的拍水声响起,放眼望去,一派生机盎然。由于天气干燥,水塘的水位一降再降,露出了完整的二十级青石板台阶,沿阶而下,浅滩处是透明的清水,可以看到微微晃动的水底的沙石,再远些,是黛青色、宝蓝色,水塘中央便是深邃的灰黑色了,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鸭子三五成群的在水苇丛之间穿梭、嬉戏,全然忽略了我这个外乡人,随手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子侧身投掷水面,石子乘水势而行,却不曾想,惊扰了水中休憩的鱼群,惹得水苇丛中一阵扑棱棱的惊慌,归于平静后,仍能看到几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鱼在浅滩处游弋。这样的天色,这样的环境,我似乎应当说些什么,但暖风熏熏,我已沉醉。
生活在繁华世界,单纯如那时的你我——站在高地的高处,周遭是荒凉的荒野,阳光肆意倾泻,流水在近旁潺涓,“这琢磨不透的人世间”,我倒下去,被半人高的野草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