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芜是只镜妖,四百多年前就已经住在这面镜子里了。
她说,在此之前,她是个凡人女子,死后找负心郎报仇时,便被负心郎请来的捉妖师捉住了,关在这铜镜里,自此她就成了镜妖。
点草观里无人发现蘼芜的到来,只是栖竹却很少在观内各处游荡,除了自习和晚课,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房里,并对外宣称是在修行练功。
梅知道长对栖竹的表现很是满意,特地准许他一个月下山两次。
流莺到观里来得比以前更勤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都有,经常趁人不备就到清舍里去找栖竹,还是给他塞糯米糍和藕酥。
可是自上次流莺带着她相公来过观里以后,栖竹就再没要过她的东西。
蘼芜对一切东西都好奇,因着她是镜妖,所以最厉害的就是变换术,总是变成她看到的东西的样子。
栖竹看书的时候她就变成书里的字,在字里行间到处乱跑,往往栖竹看到词不达意,语句不通的地方就知道是蘼芜在捣鬼。
或者变成他泡茶时的茶烟,张牙舞爪的就往他脸上扑去,或者变成他偷藏的白面馒头,在他手心里蹦哒。
栖竹的日子一下子就变得快活起来。
某天他问蘼芜:“那晚你为何要那样?”
“因为你说她好看。”蘼芜眨眨眼,显得清新脱俗又满是无辜的样子。
“我说你为何脱衣服?”
“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好。”蘼芜毫不犹豫的样子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还伸手去捏栖竹微红的脸。
“我是个道士。”
“你也喜欢我,不然干嘛要用血掩盖我的味道?”
“阿弥陀佛…”栖竹双手合十,顺便挣脱开蘼芜蹂躏他的手。
“你是个道士。”
蘼芜从不出栖竹的房间,说道观里全是道士,她害怕。
“我能护你。”
栖竹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拿围绕着外面有多好的编的天花乱坠的话来哄她,只为了让蘼芜和他一起去完成梅知道长交给他的捉妖任务。
点草观的弟子经常出去各地捉妖抓鬼,听说这次的鱼妖十分厉害,所以梅知道长才派了他这个宝贝徒弟去试炼试炼。
这一来一回就得大半个月,栖竹好容易说服了蘼芜,把她重又关回镜子里带在身边。
捉妖回来后,梅知道长吓了一跳,惊愕的问他的乖徒儿:“怎么瘦了一大圈,可是馒头没带够?”
再定眼一瞧,可不得了。
“不对,这分明是被妖精吸了精气!”
梅知道长再三盘问,得来的都是鱼妖太过厉害,一不小心就被他嘬了一口,再加上日夜跋涉,劳累了些,难免就成了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道长半信半疑,却稍稍留心观察了几天,结果没发现什么线索,到是发现他一天比一天勤快,练功诵经样样不拉。
想来那件事真如他所说,如今这样勤奋怕是吃过亏后的发奋图强,不免暗暗欣慰了半天。
他这宝贝徒弟,天生就是修道的料,若是长久这么勤奋下去,轮回以后成仙有望啊。
说来也怪,每每到了下山的日子,蘼芜都自觉的回到铜镜里,等到出了点草观,就让栖竹放她出来。
“你不怕呢?街上也有很多别派的道士和尚?”
“你说你会护我的。不怕。”
如此,栖竹就带她去花市看鱼,分糯米糍给她吃,也问她喜欢何种玉簪。
蘼芜什么都不要,就喜欢往阴暗的小巷子跑,看着偶尔过往的行人就目不转睛的盯着。
“蘼芜,不可!”
看到她眼里精光乍现时,他挡住她,算是明白她为何那么热衷于下山了。
她说:“我忍不住。”
却没说她成为镜妖,这几百年间可不就是靠着吸食镜子拥有者的精气才活下来的。
栖竹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的吻住她。
从此再也不带蘼芜下山了。
流莺也很少来点草观里,来了也不再给他塞糯米糍和藕酥,转而把那些东西拿给东青和音尘。
那天撞见他和蘼芜,流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跺脚,转身挽着她相公就走了。
他就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跺脚。
海棠树上结满了玛瑙色的小果,挤在鲜活的绿叶之间。
梅知道长说:“作为咱们观的镇观之宝,你该去和皇城那帮不知深浅的小道切磋切磋,也好挣些薄名回来,扬扬我点草观的声威。”
说罢就要栖竹代表点草观去给安云观的安云道长拜寿。
安云观在皇城,知道这次逃脱不了,走之前他只好把铜镜和蘼芜留在清舍,皇城里全是牛鼻子老道,那可不得了。
“那种红色的小浆果是可以吃,不要便宜了飞来的小雀鸟。”
嘱咐了蘼芜不要随便跑出铜镜,更不要随便走出清舍后,栖竹就拿着蘼芜帮他简单收拾的包袱去了安云观。
路上他依次遇到了三个迎亲的队伍,新郎火红的喜服比清舍那株海棠上的浆果还艳。
在安云观呆了三日,走的那天想起师傅的话,有些漫不经心的从安云观的一众弟子身上挣了些威名。
“恭迎各位师兄弟来点草观找碴。”
栖竹颇为谦虚的扔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不过一月有余,点草观里却换了另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梅知道长扇了栖竹一巴掌,把他捡回来那天到长这么大,他还时第一次打他。
“混账,你干得好事!”
说罢,将那面铜镜置在地上,哗啦啦的,一下子就碎了。
点草观里死了四个弟子,流莺也死了,全是被吸干了精气。
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当祖宗一样供着的好徒儿,竟然私自包庇藏匿了一只妖孽。枉他身为一观之长,要不是流莺发现了这件事,他还被蒙在鼓里。
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镜面,栖竹说不出话来,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也疼。
脑海里一片混乱,只知道师傅打了他,和他同舍的四个师弟死了,流莺也死了,蘼芜受了伤,却逃走了…
他从来不知道,她竟如此厉害。
神情恍惚的回了清舍,倚在那株海棠树下。
很久很久,夜深人静。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要杀流莺?”
叶间掉下来个红色的小浆果,落在地上,是个水静莲香的姑娘。
蘼芜跑不出去,只有清舍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让道士来抓我。”
女人的心思远比男人细腻,流莺竟然能从栖竹的消瘦和撞见他们的时候便起疑心,又从东青音尘那儿探出镜子的事,不得不说,她很佩服她。
怪只怪流莺太愚蠢,以为几个小道士就能置她于死地。
栖竹一把抓住蘼芜的胳膊,抓得紧紧的:“你为何不躲在镜子里等我回来?”
他在镜子里施了法,师傅也是不能破开的。
可是为何?他不明白。
“我不信你!”蘼芜看着他,满是坚定的眼神再不似当初那样的灵动温婉。
“我不信你能护住我!”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松开抓着她的手,无力的垂下。
叹息一声,轻轻的吻住她,瞬间又分开。
这次就不渡精气给她了,他还有话没讲呢。
“我说过,我能护你!”
语罢,掏出在安云观赢来的短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再忍着剧痛抽了出来。
温暖的血液滔滔而出,浸湿了心脏周围的道袍。
“喝了它,就能掩盖住你身上的妖气…然后跑的远远的,谁也,找不到你了…”
栖竹倒在地上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眼看着蘼芜决绝的身影消失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里。
终是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心里的所有的恨意都跟着心脏里的血流了出来,弥漫在寒冷的夜色里。
耳边还回响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记住,我永远也不会相信男人,你也不要再相信妖了。”
啪的一声,门被撞开,梅知道长抱着栖竹软绵的身体,悲戚无言。
唉,师傅啊…
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又想起捡到铜镜时看到的她的样子,明明惊恐却又张牙舞爪的想吓他。
“你叫什么名字?”
“蘼芜。”
“呵呵…梦里蘼芜青一剪,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