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的阳光投射在我的茶台上,它无情得吞噬着我养了很久的铜钱草,翠绿的叶子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焦黄。铜钱草很欣喜得拥抱着这不甚强烈的阳光,它把杆子拧得很曲,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贪婪而又无知得沐浴着圣水。它扭动腰肢,并没有长成让我欢喜的模样,但我还是日复一日得挪动它,仿佛如果它长得旺盛,我也就旺盛了一样。
我意识到我要结婚了,以后填什么表格的时候,婚姻状况一栏我得填上“已婚”两个字。这让我有着些许不安,似乎在我的意识里,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但我不知道这种了不得来自哪里。
我想起记忆里的某一个夜晚,我独自在月夜下行走,那晚的毛月亮让我不安。尽管我在各种书本图片里看过月亮的真容,但一阵北风过来,吹动着路边熟褐色的茅草丛,“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不安。我抬头寻找月光,希望这唯一的光亮能给我一丝安慰,可是没有,毛月亮的边缘我已看不清,它像我脚下的这条路,我无数次从这里走过,但今夜我竟觉得它很陌生。空气里弥漫着沙土的气息,那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视力产生怀疑,我觉得我需要逃离。但我没有加快脚步,内心里另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份不安不足以摧毁我的意识,我是真真切切而存在,这种未知的情绪带给我的无论是好是坏,都是生命的惊喜。我对着自己淡薄的影子踱步,我渴望着不一样的东西。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我甚至都不愿意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我觉得那一刻我还是有奢望的。但是直到我走完这条路,除了一弯毛月亮和茅草丛,我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于在我心里没有留下一丝余光。那一年,我13岁。
我想起我要结婚了,我的内心一往无前得平静,我甚至怀念10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怀念有奢望的感觉。但这么温柔的夕阳抚摸在我的脸庞,我觉得我应该对这个世界真实,就如同我当年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得存在一样。如此可笑的事是,我在写下这般苍白文字的同时,竟在内心里无比悲悯得俯视着自己。
我想起很多东西,多得我自己都怀疑它们是不是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我怀念小学时在操场上遇见的长尾灰雀,那时候的我扛着大扫除的扫把,我模糊的大脑甚至告诉我这只灰雀回头看了我一眼,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我怀念我扛着铁锹去田间挖泥鳅时,田埂上的那条火炼蛇,它浮在水沟上看着我涂着信子。我怀念老家以前草垛里窜出来的那只黄鼠狼,它最终被我关进了水桶里闷死。我怀念隔壁村被我骑过的老黄牛,我是第一个敢站在它背上撒尿的小学生。我怀念我在山上捡回来的那只大刺猬,它被我送给邻居的阿姨用作治疗心脏病的偏方。我怀念我在岩石下面找到的一窝小兔子,它们被我带回家养了几天就被不明生物叼走了。我怀念我在一颗老松树上俘虏的斑鸠,它成了晚上餐桌上的一道佳肴。我怀念我在水田里逮到的那条黑鱼,它无可避免得被我母亲拿去煲了汤。
我想起童年时坐在门前的桃树上读着整本的《三国演义》,到现在偶尔还不自觉得哼唱“滚滚长江东逝水……”。
……
我要结婚了,我难以表述我如今的状态。就好像窗外的落叶,它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得飘进来。我不动声色,坦然接受着这份赠礼,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接受它,对此我用上了我惯用的“极端思维”,如果我不结婚,有以下几种状况:
一、我对我女朋友没有感情
二、我是同性恋
三、我的婚姻会导致世界灭亡
四、我的家人希望我不要结婚
五、我想出家
六、我不具备正常的人类社会习惯
七、结婚后没有自由
八、我女朋友不认同我搞艺术
九、我在恋爱期间打碎了女朋友给我买的玻璃杯
十、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我仔细比对,发现这十条都不符合现实情况,所以我应该结婚,且我应该很坦然得走进婚姻。我对我的这种考虑方式深信不疑,就跟我觉得我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样,有时候甚至因为这些想给自己磕一个。
我想拥抱这个世界,但在拥抱世界之前得先拥抱自己。我在一切顺风顺水时选择了急流勇退,并顺势拐进了婚姻这条巷子。在不背离自己曾经的承诺之后拥有了另一种人生途径,我始终相信“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在那弯毛月亮下,我丧失了迷茫的能力。在我无数的怀念里,我觉得我看透了所谓的自由。我早就没有了执念,老干说我是借尸还魂之人,我很乐意接受这样的评定。
前几天,魏兄问: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答:
生而为人,不得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