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后,我常在小区找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个人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呆着。那天中午,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有一个东西在动,定睛一看,原来是厂里以前停放摩托车的车库大门的一侧,那半掌宽的缝隙里,有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正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哟,是一只栗花色的可爱小猫!
正看着,在这只小猫的头顶突然地又冒出了一白一灰两个小脑袋。三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在门缝处堆叠在一起,那样子十分地滑稽可爱。三只小猫的大眼睛各自骨碌碌地转动着、窥视着外面的世界,它们似乎很想出来,但又害怕外面这个未知的世界。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咪咪!”
三只小猫闻声反被吓得一下子就把小脑袋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把小脑袋伸了出来。
我不敢再出声去逗它们。
可能是终究无法抵挡住外面阳光明媚的世界?没隔多久,三只小猫前后从门缝里跑了出来,迅速地钻进旁边绿化树丛的后面。那里靠近墙根处有一小块空地,它们一定是躲在那里面嬉戏玩耍。
果然不一会后,树丛里就传来了三只小猫打闹的声音。小猫警惕性很高,它们在里面玩一会儿后,就会从树丛后面偷偷地伸出小脑袋来警惕地观察一下周围,再打量一下对面晒太阳的我。见没有什么危险,就又缩回树丛后面的空地上继续嬉闹去了。
以后的几天,我出去晒太阳时,它们都已经出来在树丛后面嬉戏着了。我没有再过多地去关心它们,一个人在一旁静静地看自己的书。有一天,正在看书的我突然被它们嬉闹的声音给吸引,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三个小东西竟然跑到了我对面的草地上玩闹。
大概是草地上要比水泥地上更舒服一些吧!三只小猫高兴地在草地上你追我逃地嬉闹着。这时我才能仔细地看清楚这三只毛色各异的小猫。一只是栗花色的小猫,棕红色的皮毛上有着一条条深色的花纹,动起来的时候,会像波纹一样;一只是灰黑色的小猫,但它的四只脚爪却是白色的,看上去就像是穿上了四只白袜子;还有一只是纯白色的小猫,在绿色的草地上,就像是一团光斑在跳动。三只小猫一样的大小,一样地可爱。分不清楚谁大谁小,也分不清它们的性别。但是从动作上观察分析,栗花色的那一只小猫更要灵敏一些,行动的时候,好像另外的两只小猫也以这只栗花色的小猫为首。
大概是因为顾忌我,它们只在离我较远的地方玩耍。玩累了,就趴在草丛中眯着眼静静地晒太阳。有时它们会坐着用舌头把自己的前爪舔湿,然后用两只前爪像人一样不停地洗脸。
春天的阳光温暖而明媚,静静地照射在小区这个偏僻的角落。两棵高大的雪松在春风中不停地摇晃着,不时抖落几根细细的松针,落在我的腿上,落在瞌睡着的三只小猫的身上。小猫很敏感,细小的松针都能让它们的身体颤抖一下。一对尖尖的小耳朵看上去更是敏锐,它们不停地动来动去,似乎随时都在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哪怕是眯着眼正在瞌睡,一点点轻微的响动,都会让它们立刻睁开眼睛。
我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它们似乎也已经熟悉了我的存在与安全。看了我一眼后,又闭上眼睛,继续瞌睡去了。
在这个僻静的角落,我们之间已经熟悉,有了一定的信任。只要是没有外人的闯入,我们之间就会维持着这样的宁静与祥和。
那天因为有事,我出去得有一点晚。我想:那三只小东西一定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吧?然而,等我到了那里时,三只小猫并没有在草坪上玩耍。我又查看了树丛后面的空地,也没有在那里。
吁!这三个小东西跑哪里去了?
我拿着手机看了半个多小时的书,才突然看到两只小猫从车库里跑了出来。它们跑到草坪上,没有像往日一样在草地上打闹,而是趴在草坪边缘的树丛下,神色紧张地注意着四周。
小白猫没有出现,它去哪儿了?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白猫可能出事了!我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小孩来到了这里。小孩看到草地上正在嬉闹着的三只小猫,立刻兴奋地跑上去想抓住一只。可是三只小猫都灵敏地跑回了车库内。熊孩子气得哇哇大哭,非要他奶奶给他抓一只小猫玩。他奶奶无法,只好哄说:“等你爸爸回来了,我们让他来抓。”
其实我在刚看到这三只可爱的小猫时,也想过抓一只回家去养着,但是残疾的我已是个毫无动手能力的人,想想也就罢了。后来天天与这三只可爱的小猫相处,反倒觉得这样挺好,我们彼此互不干扰,每天我都可以看着它们嬉戏玩耍。它们的存在,让我死水不澜的生活,多了一份期待与温馨。
小区里知道这三只小野猫的人不少,有人在打这三只小野猫的主意,所以我猜想那只白色的小猫可能是被人给抓走了。
看着趴在树丛下小心翼翼的两只小猫,不由替它们的将来担忧起来。
果然,又过了几天后,对面的草地上,只有那只栗花色的小猫孤单地趴着。另外的那只灰黑色的小猫也不见了。剩下的这只栗花色的小猫似乎没有了往日活泼的精气神,每次看到它孤孤单单地从车库里出来,独自趴在树丛边的草地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不声不响的。我想这小东西的心情一定很难过吧?自己的兄弟姊妹被人给抓走了,只剩下自己孤孤单单的,所以它没有心情再玩耍。
有时候它眯着的双眼会一下子睁开,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一样,也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每次都是我假装无事地把头偏开,它也才会放松警惕,重新眯着眼瞌睡。我从它的眼中看出了它对人的恐惧和戒心。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阳春的太阳下多晒一会儿,整个人就昏昏欲睡。栗花色的小猫长大了不少,原来毛绒绒的毛,现在变得油光水滑的。它现在很喜欢睡觉,每次见到它,都是趴在树丛下的阴凉处睡觉。我猜想可能是它已经开始自己独立生活了?因为好长时间我都没有看到过它的妈妈了。
刚开始独自生活一定不容易,每天辛苦一夜后,也许还一无所获。白天有时也许是饿得睡不着了,就起身“喵、喵……”地哀叫着到房子的垃圾道翻找东西吃。
我心里难过。妈妈炸酥肉,我就拿了一块。到了那里,见它在睡觉,就轻轻地唤了一声“咪咪!”它一下就醒了过来,并立刻就直起身子,似乎很是紧张。我把酥肉慢慢地放在地上,然后坐着轮椅走开,到另外一方去乘凉。
我在远处像往常一样低着头看手机,眼角的余光却在关注着它。它见我走远后,就放心地又趴了下去,然后又好像闻到了什么,它匍匐着向前爬了几下,就看到了树丛外面空地上金黄色的酥肉。它犹豫着,似乎觉得不妥,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香喷喷酥肉的诱惑,快步窜了上去,叼了酥肉转身又跑回到树丛下去了。
以后的日子,我天天都会带上点食物,有时是一些剩肉,有时是一些糕点。它也渐渐地不像以前一样害怕我了,没有再躲得远远的。而是到了我身旁的树丛后面,离我三四米的地方,蜷缩在那晒太阳、睡觉。
我暗自对小猫的信任感到高兴,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一天,我还没有到那里,远远地就听到小猫“呜呜,喵!”愤怒地叫声,还有“汪汪”的狗咬声。我急忙赶了过去,就看到四五只小区里的流浪狗,正团团地围住了草地中央的那棵高大的雪松树,朝着树上狂吠。而在雪松树的一条树枝上,那只栗花色的小猫正俯着身子与树下的狗群对峙着。
一见这情景,我急忙开着轮椅冲了上去,并大声地吼叫着。那几只狗见状,吓得连忙逃走了。树上的小猫见到狗都逃走后,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迅速地跑回了车库内。
我原以为它今天受到惊吓,不会再出来了,没想到在我独自一人待了一个多小时后,小猫又从车库里出来,跑到我对面的树丛后趴着。我惊喜地连忙把带来的食物拿了出来,像往常一样丢在了树丛前。它直起身子,朝我“喵喵”地叫唤了两声,然后走到食物前,咬起食物就趴在地上吃了起来。
它这是第一次没有避开我就在我的身旁吃东西,这让我更是欣喜。看着它趴在我的身边毫无顾忌地吃着,栗花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锦缎似的闪闪发光,我突然觉得信任是如此的美好!哪怕是人和动物之间亦是如此。
半年多后,小猫已经完全长成了一只大猫,它已经完全能够独立生活,不再需要我常常喂食了。但它还是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天气已经热得不能再晒了。我坐在树荫下乘凉,它就躲在我旁边的树丛下睡觉。有时醒来要走的时候,还会来到我的轮椅前,用身体在我的脚上蹭上两下,似乎在跟我再见一样。
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它对我的依恋。其实我也是一样,每次到了那里,如果没有见到它,我就会担心着急,怕它会出什么事。它已经成了我孤独生活中一个重要的陪伴。
最后一次见它那天,我的一个病友来找我玩。我们坐在那里聊天,半天没有见到它出来,我还以为可能是它见到有陌生人就不敢再过来了。
就在我们正聊着的时候,它突然“喵喵”地叫唤着从水塔的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它的样子,我不禁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它的一只前脚被一个捕野兔用的铁夹子紧紧地夹住,一跛一拐地朝我走来,每走一步,身体都会疼得哆嗦一下。
我看得心疼不已,真不知道它是如何挣脱拴在铁夹子上的链子逃到这里的?但我明白它是来找我帮忙的。可是我虽然心急如焚,但却无能为力。因为我的双手残疾不能动弹,根本无法帮它把铁夹子从脚上拿掉。
我只有求助身旁的朋友。他的双手是好的。但猫看到他推着轮椅过去,立刻转身就逃。我急忙“咪咪”连声唤住它。
它听到我的呼唤,停了下来,“喵喵”地朝我叫唤着。但看到朋友过去,它又吓得挣扎着逃到水塔后面的窄巷里。在巷口,它回过头来朝我哀叫了几声,然后便转身就朝窄巷里走了。
此后,我再没有看到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