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表彰大会即将召开。
坐在会议室一角的静,心里一片忐忑,紧张而兴奋,还有一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她,努力了三年的她,终于有机会站在公司的台上领奖了。她的眼睛四处搜索着,办公室主任忙着布置会场,一些受奖者已经坐在了第一排。静赶紧跑到主任面前:“请问我坐哪里?”主任瞟了她一眼,迅速躲开了静火热的目光,“哦,哦,你先坐后面吧。”静疑惑的盯着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主任很快从她身边走开,再也没有看她一眼。静像个木桩愣在那里,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了一场梦!
发生了什么?
有人突然把她迅速地拖到了会议室最后的一个角落。静木木的看着那人,是丽姐。丽姐示意她保持沉默。
表彰大会如期举行。静所在部门,上台领奖的,是她的搭档-------萍。萍骄傲的样子,静看不清楚……
会议什么时候结束的,她是如何回家的,静都回忆不起来了。她只记得丽姐绯红的脸颊,和她的一句:“对不起,我竭尽全力了!”
“为什么对不起?”
“为什么是萍?”
三年来,静尝试着做一切可以让自己优秀的努力。主管丽姐也开始将大单子交给她去做,而且,这个单子,她终于做成了。按照惯例,她会上台授奖。为了这一刻,她狠心买了三年来最贵的一条裙子,她多么期待,她也可以有光彩照人的那一刻!
丽姐什么也没有说,静就这样莫名的被替换了。
奇怪的是,静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竟然没有一滴眼泪。她抱膝坐在床上,呆呆地坐了整整一夜。
凌晨五点,静从僵硬的状态中醒来。她开始收拾自己,她把坐皱的裙子重新烫好,洗澡,然后准备梳妆。拂去镜子上蒙着的厚厚的水雾,静看到一张憔悴的脸,她就那么愣愣地盯着镜子,此时眼泪奔涌而出,镜子变得一片模糊。泪水肆意奔流着--这个她特别想停留的城市,待她依然冷漠如初。
终于平静下来,她把美丽的新裙脱掉,洗把脸,索性素面朝天,穿着平日的简装,红着眼睛,出了门。静不想装什么坚强,她让所有的人,看看她是多么落魄,多么失败。这又如何?反正天已经黑了,就黑到底吧。
还没有走到公司门口,萍的笑声就飞了出来。静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搭档。发生了什么,静昨晚想得清清楚楚,但她依然无法面对。丽姐从静身后过来,站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叹口气:“委屈你了。”静不出声,漠然的看着丽姐。“一起进去吧。”丽姐拉着静进入了大门。
萍正在眉飞色舞的给伙伴们讲着什么,等她看见丽姐搂着静的肩膀进来时,夸张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躲闪着,但依然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随时准备着迎接静的袭击。她周围的几个同事也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准备看一场大戏。
静却没有看萍,默默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大堆事情得赶紧做完,奖金泡汤了,自己的健身卡、进修费还得赶紧挣啊。
“萍,你真厉害,这么难的单子你能搞定,高手啊!现在不仅拼颜值,更拼爹啊!”英在一旁酸溜溜的调侃着。“说什么呢?萍靠的是智慧,别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倩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就是就是,萍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干将,哪里有她搞不定的单子?”众人附和着,萍也受用得一脸璀璨。
静皱皱眉,没有抬头。
丽姐看着静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萍本来准备迎接一场恶战,没有想到静竟然不战而退。她无趣的耸耸肩,讪笑着和大伙说:“该干嘛干嘛去,别浪费生命。晚上我请大家吃大餐。”众人欢呼着散去。
悠然冷眼注视着众人散去,看着埋头工作的静,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兄弟姐妹们,我已经订了全市最好的餐厅,走,一起去嗨一下。”下班铃一响,萍的声音就在公司炸开了,大家蜂拥着她,嬉闹着往外走。“丽姐,悠然,赶紧啊,等你们两位大咖呢。”萍热情地招呼着,“静,静,快,一起去,你的搭档得了奖,一起去贺贺呗,不吃白不吃。”小李跑到静身边,没心没肺的催着静。“我还有事,你们去吧,”静依旧忙碌着。
悠然对萍说:“不好意思,我已经约了一个大客户,今天实在抱歉,改天我请大伙。”萍知道悠然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主,也不勉强,冲悠然丢下一个笑,就大声喊着丽姐:“快,就等您了。”
丽姐拿着电话示意她闭嘴:“哦,杨总,好的,好的,我马上修改合同,一会儿给您送过去,好,一定,一定,今天务必给您弄好。”萍尴尬的笑笑:“丽姐,您这也去不了了?”丽姐无奈的撇撇嘴:“没办法,商场如战场啊,没口福呀。你们去,你们去,别影响了大伙的兴致。”
萍悻悻地和众人一起离开了。
“静,咱俩一起走,哎,悠然,你不是见大客户吗?怎么还不走?”丽姐拉着静的手说。
“我不见什么大客户,只是不喜欢太喧闹。我走了,再见。”悠然微笑着,看了静一眼,挥挥手也离开了。静有点恍惚,揺摇头,丽姐看着傻傻的静,呡嘴一笑,拉起她就走。
静随着丽姐来到了一家小店。
这家店布置的像中世纪的油画,灯光迷离成一种梦幻的味道,尽管轻柔的小提琴曲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空气里飘散着百合的清香,但服务生依然比顾客多。静看着这冷冷清清,心里翻江倒海,缠绵在心头的委屈,在这一刻更加的浓郁。
咖啡冒着热汽,汤匙搅拌形成的旋涡一圈又一圈。静盯着它,似乎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究竟是什么呢?也许萍的秘密会从这里冒出来吧,静苦笑着。丽姐要了一杯茶。“静,这里怎么样?我喜欢这里的味道,身心疲惫的时候,来这里小坐一会儿,慢慢品茶,看茶叶在沸腾的水里舒展、沉浮,任思绪驰骋,挺好。”
静看着丽姐,不禁想起三年前和青姐的那次会面,也是一间咖啡屋,不同的是,青姐喜欢咖啡,而丽姐喜欢茶。她俩就像这不同的饮品,身上的味道都让静深深的着迷。
丽姐让静放下咖啡,领她走到大厅另一侧。静看到了一副装帧精美的油画,色彩斑斓,可是静左看看,右瞧瞧,却不明白画的是什么。丽姐俏皮的一笑:“这画真美!”静撇撇嘴:“我可没有看出有什么美的。”丽姐继续盯着画说:“为什么你认为美——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会像沙滩上的卵石,一个漫不经心的路人,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美是美妙,是奇异,艺术家唯有通过灵魂的煎熬,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创造出美。而当美出现,它并非为了让每个人都认出它自己。要认识它,你必须重复和艺术家一样的奇异之旅。”静望着丽姐,感觉她此刻像个哲学家。静细观那幅画,沉思良久……
她俩转回座位,丽姐悄悄指指吧台里一个干练、清瘦的中年男子,“那是老板,这里的生意很清淡,尽管如此,他还是苦心经营着。这里就像是一支他唱给我们的旋律,只有用心聆听,才能真的懂他。当然,这不仅仅需要智慧、感觉以及丰富的想象力!”丽姐望着吧台,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澄澈。
音乐此时换成了班得瑞的乐曲,静喜欢这里的气氛,没有嘈杂,世俗生活中难得的一种清静。大厅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位顾客,慢慢的品着咖啡,小声的谈论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偶尔会飘过来。“老板的妻子原来是画画的,……听说特别喜欢古典文学,这里就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可惜……老板还在坚守……不挣钱,可是没有人能说服……难得啊!”静开始没有在意,后来听到这些,不禁好奇起来。她疑惑地望着丽姐,“他们说的可惜,是怎么回事情呢?”
丽姐并不看静,眼睛却望向了老板,凝视着那人,似乎忘记了静的存在。而那中年男子,专注于一件手工皮具的打磨,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良久,丽姐才扭过头来,幽幽地长出一口气:“他呀,青梅竹马的妻子走了,他还当她在世一样,苦撑着这家店。其实,这里早开始赔钱了,可就是因为割舍不下……这里地段好,很多人劝他转手,他说,店在就和她在一样啊!”
丽姐一边说,一边又把视线投向老板,那凝眸,让静的心一动。
静沉默了。刚才萦绕在心头的郁闷,莫名的散去了。人生如旅程,注定会坎坷不平,也只有走过一程又一程,才会让我们领略生命的完整。当世人感叹,何事秋风悲画扇时,你不必去探叶落归根在何时,亦不用去寻桃李明年何时发,只因青山隐隐难掩,绿水悠悠难断。或许,时间真的是一种最无情的东西,它会静静地赐予你尽情体验生活的那份美丽,却也会悄悄地在你的眉眼间刻出一份犀利,留下一道伤痕。而这些却是滋养你的另样财富,或许就是这些伤痛,让你具有了别样的魅力!
又续上了新茶,丽姐话题一转,开始说她喜欢的乒乓球,说她的偶像刘国梁,说刘国梁的职业变故,说球迷们的愤愤不平……"亲爱的,生活没有技巧,就是笨笨地熬!"静听着丽姐的话,古朴的木杯在手里旋转着,心里充满了无限感激:生活虽说风雨交加,而陪伴我们风雨兼程的,必定是深藏于心的那方好山好水,还有一个可以与之交付心声的灵魂!
她们没有再说什么,却好象又有无尽的话语在彼此心里流淌。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俏皮的敲打着窗棱。她们同时看向窗外,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飘渺。丽姐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俩不由的深深吸了口气,相视一笑。
日子一片安详。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静潜心于自己的工作,店里的人、店里的画都让她刻骨铭心!
春天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降落的时候,萍的好运被英打破了。英涨红着脸,冲到萍的座位前,把一沓文件往她面前一摔:“你撬别人的单子我不管,我辛辛苦苦半年的单子你也敢贪?无耻!你敢说这里有你的几滴汗?你别仗着有点手段就为所欲为!”萍也不示弱:“吼什么?这单子是你经手的不假,没有我运作,那字就签不了。别不服气,我是那画龙点睛的一笔!”“好,字签了,所有的后续工作,我还不伺候了,大小姐,你自己去点睛吧!”英扭身离去,留下萍愣在了原地。
静看了两眼,平静地,继续自己的工作。大伙嘁嘁喳喳的小声说着,表情各异。
过了片刻,静拿着文件走向电梯。电梯刚下来,静正准备关门时,悠然匆匆朝这跑过来,静等他进来。悠然不好意思的朝静笑笑:“谢谢你等我。”静没有说话,呆呆地想自己的心事。“英生气,当初,你为什么不生气?”悠然突然问。静没有说话,抬眼望着他。“人这一辈子,都会有一段特别艰难的时候,这个时候,沉淀自己,是唯一能做的事,但是并不能因此就胡乱妥协,当你的底线放得越低,你得到的就是更低的结果……如果别人这样对我们,那么,一定是我们教会了别人用这样的方式对我们!”悠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静听。
电梯到了,“不过,你已经好起来了!下次,希望你更好。”悠然朝静微微一笑,健步走了出去。
走出电梯,静看着悠然的身影,默默站在原地,谁又能知道谁的不易呢?但无论怎么样,有一种力量开始在心头荡漾开。
这时,丽姐从外边神采奕奕的走来。静注意到,丽姐的发型变了。“你怎么?”丽姐俏皮地摇着刚剪的短发:“我才从那个店里回来,他想通了,纪念她最好的方式,是给那店找个善经营的好主人,放手,也许才是真的拥有。我呢,也想换种心情。”
静也笑了,摸摸自己的短发,心里默念:“悠然,谢谢你;丽姐,谢谢你!且待我长发及腰!”
公司大楼外,此时,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