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陶《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一场非常激烈的战事只用了短短两句话就非常简洁地概括出来,转折能避熟就生,另出奇想。
独特的处理方法:把现实与虚幻、荣与枯、生与死,通过艺术表现上的错位,相互置换,相互对照,从而产生一种强烈的感情冲击力。“河边骨”是现实,“梦里人”是幻景;“河边骨”异常的冷酷,而“梦里人”则颇为温馨。作者正是通过这两相对照,借虚与实、荣与枯、冷与暖,透过一层写悲凉。
后两句中,作者用了两个很有分量的词语,“可怜”和“犹是”,通过“可怜”、“犹是”相关合,特别是“犹是”,略作提顿,便有空中传神之感。
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中庭地白”,庭院的地上一片白亮。一个“地白”就含融了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诗意。“树栖鸦”,一方面是为了趁韵,另一方面树上应当有鸦。这个鸦可能是作者看到的,因为月光非常明亮,而作者有在仰头看月,所以树上有鸦应该可以看到。当然,也可能是听到鸦鸣而察觉的。
“冷露无声湿桂花”,因为到了中秋,露珠就开始降了。到了晚上,露珠降下来,把桂花给打湿了。如果进一步看,这句还有一层意思。是写地上的桂花吗?好像不完全是。可以是地上的桂花,但又何尝不是在写天上的桂花?因为他在望月,远远望去,月中影影绰绰的那些暗影可能会使作者联想到月宫的传说——吴刚砍桂树,白兔捣药,还有嫦娥,“无声湿桂花”,就有可能写的是作者望月是一种很湿润的感觉,好像那个露水把月宫的桂树给打湿了。所以这一句既可以是地面的实景,也可以是遥观时对天上的幻觉,它将地面与天上、实在与虚幻打成了一片。
第三句开始写自己,但作者又不完全写自己。本来是他一个人站在庭中望月的,但他由自己一人望月而想到这么明亮的夜晚该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在向月遥望,于是写道:“今夜月明人尽望。”一个“人尽望”,由己推人,由小而大,由一点儿涉及一个非常广阔的范围。如果仅仅是一个人在望,虽然显得很专注,但毕竟狭小了一些,单一了一些。如果大家都在望月,那个场面就宏大了。
由于“今夜”月明,“今夜”人尽望,于是就给人一种相思都在此夜的感觉。末句承上作结,却不明言,而以“不知秋思落谁家”虚点以笔,逗人遥想。在作者看来,那秋思,那对远人的思念,究竟是落在谁家呢?话好像问得有点无理,但是无理中却有情。一方面,本来是自己的思念,那个秋思肯定集中在作者这里,但经他这么一问,就把那种非常确实的东西朦胧化了,虚泛化了,这是其一。其二呢,那个秋思是落下来的,好像随着月光飘飘洒洒,落到了人间。这样一来,就有了一种轻灵缥缈的感觉,让人在不知确切答案的思考中、想象中把诗给空灵化了,所以意境显得非常的悠远。言有尽而意无穷。
这首诗写了中庭、树、鸦、露、桂花、月明等一些物象,或者意象,但是这些意象或者物象,表面上看是独立的,没有必然关联的,而在经过了诗人的妙手组合之后,它们就具有一种新的内涵,也就是把各类单质因素融合成了新质,它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拼合了,而是一种化合,一种产生新质的方式。所以在诗歌作品中,两个意象的叠加所产生的效果大于它们之和。两个意象合在一起,结果不仅具备两个原有意象的内涵,还具有经过两个意象组合所形成的混合交融的新的内涵。比如,冷露和桂花,本来冷露是清寒的意象,桂花是幽香的意象,但是二者结合之和,我们除了感觉到清寒和幽香,还有一种新的空灵、幽静之感。尤其是用了“细雨湿流光”(冯延已《南乡子》)一样的“湿”字之后,这几种感触,立刻生动起来,成为一个逐渐袭人衣裳、袭人神思的过程。
王建这首诗的魅力,应该说是来自四句诗的有机组合,来自由此构成的新意境所产生的独特效果。如果把四句分开来看,那个意思就显得残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