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君小二
一、婴儿梦
刘星辰是在后山废弃的采石场认识思月的。
他是城里的小孩,平日上够了补习班,暑假强烈要求到乡下玩,妈妈才把他带到了乡下外婆家。
他发现,这里的小孩儿热衷于跳房子,同时还喜欢到破石厂敲钢筋卖钱,一车一车的建筑垃圾从外面拉进来,倾倒在巨大的坑里,似乎再倒十年,那坑都不会被填满。
思月是隔壁邻居家的女儿,十六岁左右,下学期就念高一了,她偶尔会跟随她的妈妈来采石场敲钢筋,用小锤子一下一下弄掉水泥,藏在里面的,就是宝贵的钢筋了。
后来听说她妈妈生病了,爸爸也出去打工了,思月便每天都来做这件事。
刘星辰莫名其妙地喜欢上这个大他好几岁的女孩儿,带着很多崇拜与爱慕。
村里的小孩儿玩游戏会耍赖,刘星辰很较真,动不动就会被气哭,这时候,高他一个头的思月就会蹲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不要生气了呀!他们逗你玩呢。”
刘星辰抹了抹鼻涕,坦然地说道:“因为有你在,我才让着他们,假装被捉弄,没想到,他们这么过分。”然后,刘星辰又陷入哭泣之中。
思月会一直陪着他,等他哭够了再回家。
她坐在旁边,慢慢地讲那些星星的故事,也会聊到梦想。
“我长大以后,要当宇航员。”刘星辰抬起头说,“思月姐,你的梦想是什么?”
“健康平安就好了。”思月咬了咬指甲,“还有,离开这里,不管怎样。”
刘星辰似乎意识到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得转移话题了,于是他凝视着思月的脸,傻乎乎地问道:“姐姐,为什么宇宙那么大,我们却叫它太空呢?”
“你或许不晓得,太空的意思就是最远最高最浩瀚的天空,并不是你所理解的空,里面有星球,气体,尘埃……”思月把下颏搭在膝盖上。
“原来如此呀。”刘星辰点了点头。
第二天,他俩依旧早早地来到了采石场,等着运载建筑垃圾的货车。
大概九点左右,第一辆货车来了,指挥倒车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青年,煞有介事地吼着“倒倒……”,脸上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同时还要监督着栽树的进程,由此带来了优越感。
敲完一车钢筋后,几个妇女和小孩坐在阴凉处,大声说笑着,刘星辰和思月并排坐在地上,思月在整理钢筋,刘星辰则集中精神,埋头致力于给蚂蚁修建一座城堡。
“小屁孩,给你看张照片。”男青年从他旁边走过去了,又倒转回来,怪声怪气地说道,“看一眼,你就长大了。”
照片猝不及防地摆在刘星辰的面前,上面是一个裸露的女性,刘星辰撇过头,还没说话呢,一个妇女把他拽到一旁,尖声吼道:“天啊,你给小孩儿看这个干嘛!周平。”
周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妇女,看得人发毛,过了一会儿,吹着口哨走了。
原来这个青年叫周平啊,刘星辰暗暗想到,他可真恶心啊。
刘星辰明白了,该怎样对付他了。
当天夜晚,他跟着思月姐走在小路上,天很黑,头顶不时划过几个黑色的影子,刘星辰吓得紧紧地抓住思月的衣袖。
思月摸了摸他的头说:“别怕,蝙蝠而已。听说,山顶上有个蝙蝠洞,里面的墙壁上倒挂着密密麻麻的蝙蝠,每一个都有绿莹莹的眼睛,如果有人闯进去了,它们就齐刷刷地盯着人看,看到人想跑了,再一起朝人飞过去,啄他的眼睛。”
刘星辰被吓坏了,拉着思月跑了起来,结果思月倒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拖拽着一包钢筋,跟在他的后面大笑着:“骗你的,别跑了,哈哈,只是传说。”
当晚,刘星辰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一个漆黑的洞口前面,大片大片的蝙蝠从洞里飞出来,从他同样漆黑的头顶掠过。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无奈之下,他战战兢兢地掀开垂在洞口的藤萝,发现在洞穴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躺着一个女婴,正痛快地哭着。
刘星辰涉水而过,手足无措地抱起小婴儿,走出洞穴,四处寻找奶瓶。
正焦虑之际,一个穿着宇航服的人蹦蹦跳跳地朝刘星辰走来,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随即拧了拧宇航服,乳白色的牛奶滴落下来,他抱着婴儿凑过去,婴儿吧唧着嘴,大口吞咽着宇航服做成的牛奶……
第二天醒后,刘星辰便把这个梦告诉了思月,他们沿着小路上山,果然找到一个洞穴。
他们站在黑乎乎的洞口好一会儿,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婴儿的啼哭声并没有听到,倒是听到了哗哗哗的流水声。
思月打开手电筒,做出向死而生的表情,第一个踏入了洞口,先是照射了洞壁,还好没有黑压压的蝙蝠。
难道是白天,蝙蝠还没有回家吗?刘星辰想了一下,汗毛林立,立马握住思月的左手。
洞穴里面很大,大概可以装下农村的一栋二层小别墅,洞壁上有很多红枣大小的小石子,电筒照上去,折射出蓝色的光芒,其实它并不是透明的,有些磨砂质感。刘星辰打算扣一个带走,但被思月制止了。
洞穴中央果然有个大石头,不过四周倒是没有水,思月一屁股坐在上面,笑嘻嘻地晃动着双腿,继续举着手电筒,昂着头欣赏洞穴最顶上的蓝色石头。
刘星辰盯着思月,不知不觉间,一行泪水流了下来。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不知不觉间暑假快要结束了,得抓紧时间了。
大清早的,狗都还没醒,刘星辰就跑到思月家门口找她玩,敲门的时候发现门没锁,推开门的瞬间,听到阿姨激动的声音:“思月,是你吗?你回来了吗?”看着是刘星辰,阿姨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刘星辰疑惑地摸了摸头,说道:“阿姨,姐姐还没回来吗?”
阿姨皱了皱鼻子说道:“等了一晚上了,没回来。”
“也许是去亲戚家呢?昨晚雨这么大,你不要担心。”刘星辰看着憔悴的阿姨,只好这样安慰到。
刘星辰陪着阿姨坐在门口,又从清晨等到傍晚,阿姨实在熬不住了,电话里,所有亲戚都否认了思月去过他们那儿的猜想,她拜托了村长,于是所有人都在傍晚搁下饭碗,开始在可能的地方搜寻思月。
刘星辰也跟在大人身后,一起上了山,昨晚刚下完雨,路很滑,他摔了几个狗啃泥也不在乎,他一心只想着尽快找到思月姐姐,也许思月姐姐就像他一样,不小心滑倒在悬崖底下了。
他摸了摸口袋,巧克力还在,如果在悬崖下面发现思月姐姐,一定得先让她补充能量。
悬崖太危险,大人不让他去,他便在草丛里搜寻,担心思月姐姐被毒蛇咬着了,倒在了草丛里。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怎么尽是这些危险的想法呢。他双手合十,像电视里那样祈祷着思月平平安安。
刘星辰放下手,飞快地环顾四周,目力所及,无不是旺盛生长的野草,哪里都是绿油油的一片,人成了连绵不绝大山里的一片树叶,他站在一棵树上,不断呼唤着思月的名字。
在刘星辰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发现了草丛里一个灰色的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打开,是一条蓝色裙子。
他磕磕碰碰地跑回村子,把蓝色裙子交到思月母亲的手里,她仿佛灵魂被抽空一般,抱着裙子瘫倒在地,随即发出一阵嘶吼。
刘星辰无处可去,他蹲下来,轻轻拍打着阿姨的背,像以前思月姐对他做的那样。
第二天,刘星辰站在溶洞的出口,外面围着村民,里面站着警察,倘若洞口不是被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刘星辰推测这群人可能早就涌进去看热闹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警察抬着一个蓝色的担架出来,村民自动排成两列。
上面躺着一个瘦弱的人,白色的布从头到尾把人覆盖着,看不见人脸,但是,刘星辰却隐约看见了底下的一抹红色,以及那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手。
刘星辰的心拧起来,像没有水泥保护的钢筋。
钢筋里是他的梦,而在这个梦里,思月将永远存在,他愿意为她,赤裸地感受着风蚀雨刮。
二、垃圾人
这个夏天很热,周平躺在凉席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光碟,不远处放着一个空的玻璃罐子,他身边恰好有一堆瓜子,他吃一颗,往罐子里扔一颗瓜子壳,壳很轻,所以总是止步于半路。
他一边欣赏着瓜子壳在地上摆出的画作,一边抖着腿吹着口哨,“吱呀”一声,大门被人推开了,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
周平心跳陡然加快,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短裤,几步跨到桌子前,把光碟退出藏起来,再转身把花花绿绿的杂志收到床底下,顺带着一脚把几个白晃晃的纸团踢进了柜子底下。
“周平!周平!在家吗?”那人一边喊着,一边推开门,正好瞧见周平光着膀子,扇着蒲扇躺在床上。
“二叔,你来了呀!”周平放下蒲扇,从床上坐起来。
“周平,你看你,整天躺着像什么话!人要废掉了!”二叔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嘛!现在找工作难。”周平半张着口盯着二叔,“那谁,二叔,前段时间帮你们家修房子,你承诺给我一千块钱,啥时候给呢?”
二叔沉默着,走到床边,从底下抽出来一个破旧的木凳子来,看见了上面的一本杂志,一把扔到墙角,说道:“整天就看这些变态杂志!不学点好的!”
“谁呀?谁来了?”隔壁屋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也许杂志落地的声音太大,惊醒了在睡午觉的丁婆婆,过了一会儿,老房子的瓦片停止了抖动。
“是二叔来了!”周平朝旁边的屋子吼道,抹了一把汗。
“谁?没听清。”丁婆婆继续吼着,“砍脑壳的,问你话呀!”
“你妈咋这么耳背啊!周平,你赚了钱,得带你妈去看看。”二叔坐在凳子上,抽出一支烟,皱着眉点燃了它,似乎在竭力回想来这儿的目的。
“是二叔。”也许是听到了周平的第二次回答,墙那边的人终于安静一会儿了。
“周平。”二叔吐出一个烟圈,“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那一千块钱,你看怎么样,就算了,成不成?我这边,主要是装修还差钱哎。”
“啥工作。”周平有些不满。
“后山有个废弃的采石场,这你知道吧。今年夏天,村委会决定在那儿栽树,改善水土流失,顺便运来建筑垃圾,把那些陈年老坑给填了。”二叔露出满意的笑,“你呢,就站在旁边,监督一下栽树的进程,一天就有一百块入账。”
“这天太热了,我不去,归根结底,你就是赖账嘛。”周平终于说出这句话。
“你爱去不去,反正我现在手头没钱。”二叔站起来,愤愤不平地摔门离去。
紧随其后,一个拐杖从房门扔出来了,丁婆婆躺在床上剧烈咳嗽几声后,一连串的抱怨袭来:“你这个砍脑壳的,你二叔好心给你找工作,你还不去,三十多了,媳妇没找到,活路也没有,你想气死老娘吗?报应啊,报应啊!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周平本打算进屋解释的,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尤其是在这种都不能好好说话的状况下,更要闭嘴。有时候,他真想老太婆不仅聋了,还哑了,也闭上嘴,彻底安静下去。
屋里实在太热了,他穿着拖鞋出去走走,屋里面传来的咒骂声渐渐小了。
他四处闲逛着,倒是村头安静点,只有几个小孩儿在那儿跳房子,有个小女孩蹲在香樟树的阴影下,一个人玩着过家家的游戏,他一眼就发现,这小孩长得确实惹人怜爱。
他犹豫着,如今村里小朋友个个嘴尖舌利,不好惹,不像以前那么好下手了。
小女孩已经站起来了,跑到旁边,站在一块木板上噔噔噔地来回走着,她转身的时候,恰好撞到周平,毛茸茸的头抵在周平的小腹上,一阵灼热涌上来,他的心很难再平复下去了。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掏出一个巧克力味的棒棒糖,引诱小女孩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抱着小女孩,摇来摇去。
“你是哪家的小朋友呢?”周平慢慢地把手放在女孩的腰上,那儿只有薄薄的一层布料,不能着急,得慢慢地探索,手指头轻轻地摩挲,蜻蜓点水般,要温柔,想象正抚摸着一只惊恐不安的猫那般温柔。
“村头的。”看着女孩嘬着棒棒糖的模样,周平不禁感叹到,小嘴可真甜啊。
“你们作业多吗?”周平把手伸进小女孩衣服里面,先是五个手指头,接着是整只手掌贴紧肌肤。
周平看了看小女孩,她的脸上并没有异样的表情,仍然傻傻地吃着棒棒糖。
“不多。”女孩说。
不早不晚,就在周平跟小女孩说话的时候,在他的手掌正打算往上移动的时候,穿着白衬衣的刘星辰跑过来,叫小女孩去玩跳房子的游戏,小女孩兴奋地从周平膝盖上跳了下来。
周平站起来,眼睛并没有离开满脸都是幸福的小女孩,风吹来了,裤管背脊里都是凉嗖嗖的,在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全身都出了汗。
刘星辰狠狠地看着周平,眼里明亮的光,过于耀眼,如探照灯般从上到下审视着周平的罪恶狡诈。
周平有一丝丝忏悔了,但转瞬间烟消云散,一股灼热的火不断燃烧着他的内心,他喘着滚烫的气。
他转过身离开,听见身后刘星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恶心!”
周平转过去,几步走到刘星辰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恶心吗?你被生下来,就是恶心人的!”
刘星辰看着他愤怒的表情,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小声念叨着:“既然这么厌恶,为什么要生下来呀。”
周平懵了,一下子放开手,低着头飞快地离开了,他走在小路上,环顾四周,天地之大,竟无立足之地。
这么飘荡下去不是办法,他决定还是去采石场上班。
他去石场的第一天,就看见了思月,那个曾经瘦弱的小女孩,如今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思月跟在一群妇女后面,抢夺着建筑垃圾里的石头,用锤子敲开,努力搜寻藏在里面的一点点铁块和钢丝,聚集在一起,再拿去换钱。
周平处于管理的大位置,有机会提前知道货车到来的时间,所以当他看着这群如饿狼般扑向垃圾,并视作宝贝的人,不免有些乐不可支。
这些人是多么下作呀!他想着。
所以,两个月后,当周平双手沾着血从溶洞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后悔过。他只不过是解决了一个下作的人而已。
周平清楚地知道,思月对他有多么厌恶,多么仇恨,所以,她是被她的仇恨杀掉的。一下子想起思月惊恐的表情,周平冷冷地笑了一下,但凡她有一点妥协,他都会手下留情的。
他扔掉了石头,顺着流水走下去,在中途停下来,他望着越来越红的流水,望着漫天大雨,他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下这么大的雨,大家都回家了,没人会发现的。”
三天后,当他看着警察出现在院子前面的小路上时,他就知道,断然不可如此自信的,当初还是得把思月藏在那堆垃圾里的,直到腐烂,都不会有人发现。
是吧,谁会朝垃圾看一眼呀!
周平被抓走的那天,丁婆婆哭得鬼哭狼嚎,任凭谁去劝都不起作用,只见她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口里咒骂着“砍脑壳的”。
周平放下筷子,咽下在这个家吃的最后一口饭,伸出双手,在手铐铐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只说了一句话:“现在终于可以安静了。”
三、蓝裙子
等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来石场倾倒建筑垃圾的货车已经少了很多,由以前的一天三车,变成了如今的三天一车。
暑假也快要结束了,思月把最后一批废铁背到山下的回收站卖了,当她握着皱巴巴的纸币时,高兴得真想拿个喇叭喊,这是今年夏天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事了。
她想买一条期待已久的蓝色裙子,尽管穿裙子的日子不多了,但如果在接下来高中开学的时候穿去,肯定能引起其他女生的注意。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丁婆婆,她背着一个竹背篓,里面是一袋米,思月本打算绕过去的,但看着丁婆婆步履蹒跚的样子,还是叫停了她,一把背上了她的背篓,手里又抱上自己的空背篓。
“思月,你真懂事啊。”丁婆婆拍拍她的头,继续说道,“你以前经常来我家玩的,怎么后面就不来了?”
“我在弄学习,丁婆婆。”思月轻轻地说了一句,也不管她到底听清楚没,双手只管握着背绳,埋着头往前走,心里默念着,走快点走快点。
“哦哦,是吗?”丁婆婆拄着拐杖在后面跟着,为了追上思月,她的步子小而碎,显得有些滑稽,她继续在后面吼道,“你这次卖废铁赚了多少钱呢?”
“一百块钱。”思月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哦,思月可比我家那个死崽子有出息了。”思月一回头,就看到丁婆婆瘪了瘪嘴,接着吐出来另外一句话来,“你拿钱干嘛呢?”
“嗯,明天下午去镇上买衣服。”思月的话刚说完,就发现背上轻飘飘的,再回头一瞧,是丁婆婆的儿子周平把背篓抢过去了。
“小妹妹,明天买什么衣服呀?”周平背着背篓,嬉皮笑脸地问道。
思月不想理他,背起自己空背篓,朝前走去。
“小妹妹,走这么快干嘛,怕被人拐去吗?”周平在后面吼着。
“我也没这么傻,傻到被人拐走。”思月回过头来望了周平一眼,神情肃然。
思月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桌子上摆着一碗黄瓜皮蛋汤,还有一碟炒青菜。
思月盛了两碗饭,端着饭碗坐在小板凳上,母亲从里屋走出来,递给她一个信封,淡淡地说道:“思月,这是高一的学费,你收好。”
思月笑得眯着眼,说:“妈,我这个暑假卖废铁,已经凑够了学费了。妈,你说我乖不乖?”
母亲看着思月黝黑的脖子和胳膊,还有那傻乎乎的笑脸,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声“乖”。
第二天,思月把家务做完,中午饭也早早地做好,吃过午饭后,便收拾着准备出门。
“思月,你去哪儿?”母亲倚在门框问她。
“去镇上买裙子。”思月欣然回答,临走前,还把院门关好,以免鹅冲进菜园子,糟蹋了青菜和黄瓜。
“思月——”母亲沉吟了一会儿说,“别走小路,怕蛇。”
“我知道了。”思月朝母亲挥了挥手,她从上到下,都洋溢着惬意的感觉。
她头上戴着泛黄的宽边草帽,身上穿着颜色素雅的棉布衬衣,脚上是一双设计简单的凉鞋。她十分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
去镇上路很远,她想自己真傻,沿着大路兜了好大的圈子,等她提着裙子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走一次小路没问题吧,她想。
她掀开一片灌木丛,进入小路,说是路,其实脚下仍有草,只是比两边高过头顶的草更浅。而对于穿梭于草丛这件事,她甚为熟练,甚至能闭着眼睛走出去,只是怕有蛇出现,有好几次她都遇见了,吓得直哭。
走到还剩一半路程的时候,思月听见了沙沙沙的声音,她停下来,握紧拳头,以不解的神情看了一会儿远处摇摆的树叶,最后终于静下来,可能是风吧。
思月回过头来,突然有种不安袭来,她提着口袋拔腿就跑,一秒也没有迟疑,“咚”的一声,一个人从草丛里钻出来,一下子把她扑倒在地,她的嘴巴被捂紧了,喘不过气来,眼睛也随之迷迷糊糊地闭上了。
等思月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男人蹲坐在她的旁边,开始粗鲁地剥她的衬衣,思月已经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男人用方巾围着嘴巴,看不清楚模样,思月苦苦哀求着不要动她,男人也不说话,继续扯她的衬衣扣子。
思月清楚地看到,男人眼睛里的自在必得,她知道,哀求已经没用了,所以一边愤怒地挥舞着拳头,砸向男人的胸膛,另一边找准时机准备脱身。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度不断加强,思月集中力量,右手一下子挣脱了束缚,她把拳头挥向男人的头,方巾掉下来了,她看到了男人的脸,是她最憎恶的人——周平。
“你滚,放了我!滚!”思月睁大了双眼,咬牙切齿地说道。
“思月,别喊了,给叔叔吧。”周平握着思月的手腕,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乖,别怕。”
“滚,我记得小时候的事,你再动我,我就给丁婆婆说,我就报警,滚啊,人渣,垃圾。”思月像猫一样弓起背,集中力量,右手又挣脱了,她挥动的手划过周平的右脸,立马一道血痕显露出来。
“人渣?垃圾?哈哈哈。”周平全力推开了思月,思月一下子扑到在水潭中央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头有八仙桌大小,周平跟在后面,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她尖叫着转过身,捶打着面前这个失控的庞然大物。
周平放开她,从水里抱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思月砸去,同时发疯般叫嚷着:“都是垃圾,垃圾,没人要的垃圾!”
思月眉头一皱,躺在了大石头上,费力抬起头看了看胸口,在衬衣的第二颗扣子和第四颗扣子之间,那里已经被血染红了,她不敢触摸,也没力气去躲闪。
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
她觉得无法挣扎了,口里吐着血沫,每呼吸一次,胸腔便震动起来,震动撕裂着胸口,都有刀割一样的疼痛。
周平还抱着石头站在那儿,双肩缩着,神情恍惚,嘴里嘟囔着什么,思月完全听不清楚了,倒是听见了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
手指似乎触碰到了清凉的东西,刚开始是指尖,慢慢地,一点一点的,那东西涌到了指间关节处,哦,溶洞里涨水了,她也想睡了。
洞壁上的小石头还是闪耀着淡蓝色的光芒,天黑下去,这头顶仿佛星空一片。
她想起装在袋子里的那条蓝色长裙,现在不知在何处,想起挂在篱笆上面的一串黄瓜,想起水塘里说瞎话的大白鹅,她甚至还想,如果人能在水里呼吸倒也是不赖的。
水已经没过她的胸口了,大概妈妈已经做好晚饭了,可她却没法回去再叫一声“妈”,因为金色的月亮已经随着河流溜走了。
此时,她的母亲站在门口等待,她始终以为雨太大,耽误了女儿回家的进程,等雨停后,她想,太空的星宿肯定会一直闪烁着光芒,永远照耀着女儿回家的路。
——END——
୧⍤⃝ ୧⍤⃝ ୧⍤⃝
作者有话说:
在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里,我来到后山的废弃采石场,跟着大人们一起砸石板,找钢筋卖钱,那段淘铁岁月确实很苦。
中午休息的时候,恰逢听到在蝙蝠洞里,多年前发生的一件杀人事件。
我在想,那个女孩儿是什么模样。
于是,便有了这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