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爱的那个人,有一天也会不想要了。

1

那时我24岁,和尚未成为老公的苏淳还处于一天到晚执手相看两不厌,一分开就想念的热恋中。母亲看着整日眼里心里都是他的我,有时会偷偷摇头叹气,有时也会毫不避讳当着我的面,说出一两句担忧的话来:时间长了,再喜欢的人也会变心的!

满心欢喜的我自然听不进这样悲观丧气的话,于是想也不想就随口反驳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变心,但是他不会。

看,这就是年少不经事的轻狂。太自信,话说的太早太满太不留余地。反驳完母亲的我依旧沉浸在甜蜜与沉醉当中,依旧一路走一路歌。内心是全世界都爱我的欢乐癫狂。

但是,不知为什么,母亲这句轻轻淡淡、却犹如预言般的话,即使在当时那样盲目乐观和自信的我的心里,还是投下一片阴影。

母亲站在我斜对面,看着初涉尘世的我,幽幽说了一句:你干爹现在连家都不回了。

我的笑还在脸上,心头却兀自闪过一丝仓惶。

2

我干爹是村支书,仪表堂堂,身材魁梧。又因为当过兵,无论风度还是见闻,都比一般的农村人出众。干娘虽生的矮小,又圆又胖,但面容姣好,性子大度随和又极爱笑。因此尽管公公婆婆从外表上不是十分中意这个儿媳妇,但看儿子喜欢,也再无话可说。

我干爹最初那些年是真的很稀罕我干娘,走哪儿都把她带上。仿佛她不是媳妇,而且他贴身小棉袄一样的闺女。听我母亲说,不光如此,干爹每个月一两次到乡里开会,回来大包小包都是给干娘的吃的穿的用的,甚至连父母和孩子们都没有。

这些传闻让农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包括老太太都听得新鲜又嫉恨。干爹对干妈的爱和好,几乎过分。我那时小,每次去他们家,看到眼角眉梢都是笑的干娘,常常会困惑这样的神情为什么在其他女人脸上那样少见。

母亲说,干娘一口气为干爹生了四个儿子,在那个时代的农村,也是一件非常争气长脸的事,干爹宠她,自然少不了这样的因素在里面。但似乎也不全是,农村生几个儿子的女人并不少见,但并未以此得宠的比比皆是。从这里可以看出,干爹对干妈的爱,并不完全归功于她生儿子生的好,而关键在于干爹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多情的人。

啧啧啧,连我那个皱皱巴巴的干奶奶,都人前人后对儿子不住咂嘴叹气,表示不满。

那时小小的我听着这样的美好爱情故事,眼前浮现出干爹自行车后座上的干妈一脸的阳光灿烂,心中说不出的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就在我上高一那年国庆节,表姐红米的婚宴上,我第一次听母亲和亲戚闲话家常时提到了干爹出轨的事。

那时我正暗恋班里像黄磊一样英俊耐看,跑的像兔子一样快的长腿高个子男生。对中年人的爱恨情仇根本不屑一顾。听到这样的消息就如同耳边一阵轻风,丝毫未影响到我对爱情的期待与厚望。而且,奇怪的,我眼前还是会浮现干娘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明媚笑容。

我看着婚礼现场表姐红米和表姐夫甜甜蜜蜜,一脸幸福的样子,摇摇头,随即就把干爹干妈的事给忘了。因为在那样一个花好月圆的日子里,我心里相信,干爹,还是会回家,回到干妈身边来。

3

高中毕业我回了一趟农村老家,见到了独自在院中枯坐的干娘。多年未见,她老了,更矮更胖了。那时我刚和考上大学的男友分手,心情黯淡,看到此刻形容枯槁的干娘,心中升起一阵悲凉。

母亲与她闲话家常的时候,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此时正是深秋,院子里落叶满地,踩上去又干又脆,咔咔咔地响。我疑惑怎么都不清扫一下,回头看到和母亲说话的干娘,满脸泪痕。

那天没有见到干爹。当天晚上,经过父母卧室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听见母亲跟父亲说起干爹的事。我不是有意听,是母亲自己说着说着就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母亲说一个脑子正常的男人,行为做事怎么这么荒唐离谱。身为村干部,背叛家庭已经是丑闻错事,不但不悔悟,反而公然带着一个有夫之妇在大庭广众面前招摇,更有甚者,竟然还带着她一起去乡政府开会。

母亲说,干爹带着那个女人,如从前带着干娘那样,不同的是,干爹此时的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身后旧人换成了新人。

我闭上眼,想象着那副画面:干爹骑在崭新的摩托车上,意气风发,身后的女人千娇百媚,双手扣紧干爹的腰。两个人驾车行驶在乡村颠簸不平的土路上,一路轰鸣一路乖张地笑。

后来母亲话锋一转,说,不知是谁到乡政府告了他一状,乡里就把他的支书给撸了。

还用谁去告吗?人尽皆知,老少皆有目共睹的狗男女,各自有家庭,不知掩盖,反到处张扬,不是作死是什么?

我听着母亲狠狠的语气里压制不住的愤怒,想起当日见到的干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感觉世界都不再是我感觉中的世界,世界变了,变薄情了。

4

苏淳是我第一眼看到便认定的人。虽然我们很俗,经过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没妨碍我对他一见钟情。而他看到我那一瞬间,也笑了。

我的外表怎么说呢?比普通女孩好看一些,比漂亮女孩又逊色一筹。用我本人抬举自己的话形容,就是虽然不抢眼,但养眼。另外,我有野心,虽然没考上大学,虽然只是一个百货商店的收银员,但这不能阻碍我对未来有种种非分之想:我想要一个高大英俊温柔多情的老公,一个普普通通却充满爱的小家,未来还要生两个蝴蝶一样的女儿。

苏淳的出现就已经满足了我第一个非分之想,当我后来告诉他的时候,他宠溺地一把把我揽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说,这怎么能是非分之想呢?这就是你该得的。

我的家庭条件一般,苏淳家也一样。我们都出生在农民家庭,无权无势。都是没有一技傍身的高考落榜生。但这世界上像我们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而且,我要求的幸福,也许并不过分。

两个月后,我和苏淳结婚了。结婚那天,干娘来贺喜,我看着她身上褪了色的旧衣,强颜欢笑的脸,眼睛里的疲倦,心中又涌起一股悲凉。

可是我再转脸仰望身边的苏淳,我的新郎,他双眼专注于我的深情,他俯身为我抚弄乱发的温柔。我坚信,我的苏淳,他会给我,一辈子那样长的幸福。

婚宴上,我抓紧苏淳的大手,如同手握罕世珍宝,一直微笑。我们穿梭于宾客中间,听着声声祝福不绝于耳。

苏淳,我们一定会幸福,是吧?

5

苏淳对我很好,无论婚前还是婚后。他对我的好,是不张扬不刻意不哗众取宠的那种。在外人眼里,他性格疏离寡淡,带着些许冷和几分清高。但事实上,他是个非常温暖善良的人。

我不知道苏淳父母怎样看我,是否满意。我父母对这个女婿从人品到长相无可挑剔,只是对我婆婆颇有微词。母亲在见过我婆婆第一面后,曾不无忧虑地对我说,她觉得我婆婆是个深藏不露,强势霸道的女人。从苏淳和他父亲对她的态度上可以看出,她在家里一定手握大权,说一不二。到时恐怕我会受委屈。我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恶婆婆欺凌儿媳妇?再说了,我们结婚后单住,她即便是想欺负我也够不着啊。

另外,我想,苏淳这么爱我,怎么可能允许他母亲欺负我?再者说,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苏淳非常孝顺。我记得几年前看过的韩剧里母亲对女儿说过的一段话,原话记不清了,大意是叮嘱恋爱中的女儿,一定不要嫁太孝顺父母的男人,不然以后的日子会很苦。当时我听后百思不得其解。这叫什么话?不嫁孝顺父母的男人,难不成嫁个白眼狼?

可是这样的逆耳忠言,我在日渐一日的生活实践中,一点点领悟出来了。

平日里不管他怎样迁就包容我,只要一牵涉他父母,无论我对也好,错也罢,统统都是我的不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他们是我父母,你就体谅我一下吧。要不就是:他们都是为我们好,你不要太计较了。

原来,我还是太天真,太自信了。

只是,除此之外,苏淳对我,便真的是无可挑剔。就我所知,我周围邻居同事包括亲戚朋友在内的男人们,除了工作外,回到家不做饭不洗碗不做任何家务活瘫在沙发上当大爷的比比皆是,苏淳仿佛他们中的异类。白天辛苦一天,回来看见什么做什么,什么没做做什么。另外,在外哪怕是朋友结婚送几颗喜糖,他都在衣袋里带回来给我吃。或许这几颗糖没什么稀罕,但主要是他心里想着我啊。这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想,就这样吧。既然他是个孝子,我不惹他父母就是。再说了,即便是有矛盾,也都是寻常人家的鸡毛蒜皮,我退一步,让让他们又如何?

关键是,我和苏淳的日子要好好过。

6

表姐红米离婚判决那天,我刚在医院检查出怀孕。还没从医院出来,母亲就接到她从法院打来的电话。听说我们在一起,临时决定带女儿还有舅舅舅妈来我家一趟。

我住的是父母和公公婆婆一起出资购买的新房,三居室,距离法院大概五分钟路程。打车回家,他们已经在门口等候。母亲还未来得及说我的喜讯,舅妈眼泪哗哗就往外冒。母亲见状,忙安抚她和同样簌簌落泪不止的表姐,一时间家里气氛压抑低落地让人喘不上气来。

一行人落座,开始谈论起表姐的事。表姐一味地哭,舅舅一边叹气一边骂前女婿不是东西。

表姐的事,大大小小,几乎没有我不知道的。当然是由于母亲是她姑妈的缘故,亲戚间没有秘密可言。前表姐夫也是农民后代,从部队复员回来一直没找着合适工作。我舅舅拿自己辛苦积攒多年的积蓄,为他花钱在县医院找了份工作,司机。不累,也体面。刚开始表姐和女儿住在农村,表姐夫就天天来回跑。舅舅又怕女婿受累,随后自掏腰包给他买辆摩托车。再后来,索性给他们在医院附近买了套房。男方家境贫寒,家里还有一个读高中的弟弟,根本拿不出钱来资助。为了女儿,舅舅咬咬牙,拿出家里仅有的五万,又向亲戚借了三万,帮小两口垫了首付,剩余的他们慢慢还。

谁知好日子没过两年,房贷还没供完,表姐夫就和医院一个离了婚、比表姐年龄还大的护士好上了(据说这护士是独生女,她父亲办了个小厂子,家里有一定资产),一心一意要甩了表姐,另娶新欢。表姐百般哀求,亲戚朋友百般劝说,均无效。表姐夫的理由就一个:感情破裂。可这分明是胡扯,表姐和他连架都没吵过,怎么感情就破裂了?

中间经历了半年拉锯战。这半年里,所有人都见识了表姐夫的无耻、无情和无赖。他不再回家,公然和那个女人成双入对,连女儿生病住院都不露面,而且在这期间,神不知鬼不觉将两人存折上仅有的两万块钱取了个一干二净。

这下,所有人都对他死了心。这样的男人,要他何用?离就离吧!最终,孩子和房子归表姐,男人净身出户。

唉,舅舅不停叹气,可除了怪自己遇人不淑之外,说什么都晚了。

7

表姐的离婚,丝毫未冲淡我怀孕的喜悦。考虑到长时间站立对胎儿不好,我辞了职。苏淳虽然依旧早出晚归,为生活奔忙,但心中对家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惦念。他常常会忙里偷闲打电话回来,询问我是否吃的好睡的好,是否出去遛弯儿晒太阳。

女儿就在我们掰着手指的期待中出生。整个家庭也随即陷入甜蜜的兵荒马乱之中。先是我母亲,后是婆婆,轮番伺候月子里的我和孩子。婆婆第一次和我们住,生活习惯的差异和婆媳间天生的敌意和对立,慢慢凸显出来。

比如,我喜欢安静,婆婆却无论孩子醒着还是睡着,走路开门虎虎生风,孩子轻浅的睡眠受到惊扰,手脚不时地抖动。我不爱看电视,婆婆却每天从睁开眼起床开始,无论看还是不看,电视一天到晚锣鼓喧天。吵杂的声音穿透墙壁和紧闭的门,传到我脆弱的耳朵里。这些事,其实她稍稍注意一下,不过就是走路开门轻一点,电视声音小一点就可解决的问题,跟她说一遍两遍十遍都没用。她嘴上答应着,其实全然不当回事。

另外,还有关于用纸尿裤还是尿布,饮食的软硬咸淡稀稠等等鸡毛蒜皮,既无法忍耐,又无法当成上纲上线的大事非争个你死我活。经受孩子不时啼哭的同时,还要无休止忍受电视的噪音,婆婆的絮叨和我行我素,饭菜的不可口。我感觉自己的怨气一天天压下去,又起来。压下去,再起来。不停在堆积。

我想起母亲之前的嘱咐,这段时间尽量忍让,自己不生气,更不和她发生冲突。毕竟,她和我最亲密的相处,也不过这十几天。等出了这个月,她回自己家,基本上可以天下太平。再说,这些天,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鸡零狗碎的小事。她的强势霸道,也并没有在我面前使出来。

我不再说什么。好在也就一个月,忍忍吧!

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我不在苏淳面前抱怨,不说婆婆的是非对错,不见得婆婆也不说我。反正虽然我一句也没听到婆婆在她儿子面前如何说我,但往往苏淳那既疲惫又愠怒的面色,还是在期盼了他一天的我的面前,毫不掩饰,一览无余。

我忍着,但心中对他的失望无法遏制。

后来,虽然一出月子婆婆就走了,这期间的嫌隙却留下了。以后无论我在哪里见到她,心中都有一种不舒服如鲠在喉,无法释怀。

8

之后,苏淳虽一如既往地对我好,但因为他对他母亲的那份愚忠,还有当时那阴郁的脸色,都让我莫名心寒。我想,关于他母亲和我同时掉河里的测试最好别拿来考验他,因为结果显而易见,和他母亲争?省省吧!

女儿刚满一岁,婆婆来了,提出来帮我们带孩子,让我上班。毕竟,她儿子一个人挣钱压力太大。我应该和他一起承担养家的责任。

而我俩之前已商量好,我全职带孩子到她三四岁上幼儿园为止。为此,我母亲怕苏淳一个人辛苦,家里开支又大,瞒着父亲偷偷给我两万块钱以备急需。这,苏淳也是知道的。

本来听到婆婆提议我准备当即拒绝,但看着苏淳在他母亲面前频频点头应允的样子,暂且咬牙答应了。

公婆住在县城边上的村子,离我们不远。每天我和苏淳下班后去接她。当然,谁下班早谁去接。

第一天下班去接女儿,就看见公公边抱着孩子边腾出来一只手抽烟,女儿和他都沉浸在烟雾缭绕之中,对女儿的心疼和对公公的不满让我心头的火腾地起来了。我顾不上把手上的包放下,一把将女儿抱到一边,口里喊着:爸,你怎么能抱着孩子抽烟呢?二手烟对孩子危害多大呀!

公公尴尬地陪笑,刚要说些什么。婆婆从屋里出来,轻描淡写说一句:有什么呀?苏淳小时候也是这样在他爸怀里长大的,也没看他现在咋样啊?瞎咋呼啥呀!

我看到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一时气结。

晚上苏淳回家,一脸不悦。我想一定是婆婆跟他说了白天的事。说就说吧,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就我对她的了解,她不说反倒不正常了。至于苏淳的脸色,我习惯了,只要他不找茬,直接无视就好。

又过了几天,我和苏淳一起去接孩子。刚进婆婆家门,迎面看到的景象几乎让我发狂:婆婆居然将自己嘴里嚼碎的饭,吐出来喂我女儿。

我不知道还有谁见过这样的场景。而我看到的第一眼,胃里陡然泛起一股恶心欲吐的感觉。我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形容我的愤怒。只是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抢过孩子,胡乱把食指伸进她口里,将那些饭抠出来。女儿被我突如其来地动作惊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婆婆倏然变脸,她噌地立起身,手中的碗往地上狠狠一摔,白瓷碗啪地四分五裂,碎了一地:咋啦?嫌我脏?你男人也是我这样喂大的,你嫌不嫌他脏?

我看着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再看看旁边不发一言的苏淳,抱着女儿掉头就走。身后,传来婆婆的叫嚣:儿子,你看看,好好看看你媳妇这猖狂样!

我抱着女儿,家也没回,直接去了娘家。母亲听完我的诉说,叹口气,轻轻说了一句:怕是这样的矛盾,才刚刚开始啊。

我心想,好吧!好吧!若真是这样,还能怎么样?我接招就是了。

9

若说我和苏淳之间的裂缝自那天起开始越来越大也没错。因为那天发生的不愉快,我足足在娘家呆了半个月之久。这期间,苏淳赌气不来接我和女儿回家,我也想借机让他对自己的行为做个反思。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对他的希望多半是奢望。一个自认为自己无错的人,怎会反思呢?照他的话说,即便我婆婆那样做不好,也罪不至死,跟她说说不就好了,哪里至于半个月住在娘家不回?

归根结底,错还是在我。

住在母亲家那段日子,我曾去看了离婚后的表姐红米。结婚前她开了一个小理发店,店面虽小,但收入足够养活自己。婚后由于很快有了孩子,就盘掉小店,一心一意在家照顾孩子。离婚后,独自带女儿生活的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养家糊口。虽然女儿有赡养费,但对于尚在还房贷的红米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她和女儿两个人的生活,还要靠她出来打拼。

在红米店里,我意外见到一个名叫正宇的年轻人。他真的很年轻。红米比我大五岁,我比正宇又大了一岁,那红米就比正宇大六岁。可正是眼前这个青涩的小伙子,半年后居然成了红米的新老公。

这个世界,还别说,很多事都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真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我常常会想,到底是我老去的速度太快,还是这世界变化太快?怎么感觉一切都变得不像是原来那个我熟悉的世界了呢?一切似乎也开始超出我的认知和掌控。

而我的日子,在与婆婆的不冷不热、与老公不咸不淡的相安无事中,一天天过去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这期间,红米又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我在这一年的年尾,也再次怀孕了。只是,我还没告诉苏淳,我想让他自己发现。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给他的惊喜。

这年的除夕夜,我刚好有班,下午六点至晚上九点。这天是真忙,忙的我手和脑没有一分钟能清闲下来,两脚肿痛,饥肠辘辘。但想到多挣的加班费,回家后丰盛的年夜饭,我暂且把辛苦劳累抛到脑后。

九点后苏淳来接我。门外是零下二十五度的寒冷天气。我满头满身的汗,一时都觉察不到冷。只是饿,非常饿和疲倦。

平日里除了公公婆婆生日和中秋、除夕这样的节日,我们围坐一起吃饭的次数很有限。且不说平日里的忙,单说我和婆婆间的互相看不上眼,都足以让我们对彼此敬而远之。但除夕这顿年夜饭,无论怎样还是要一起吃的。顾及到全家包括大姑子一家三口、新婚的小叔子小两口都在因我的迟归在等待,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便催苏淳路上快点,别让一家子等我。

我们吃过了。苏淳淡淡说一句。

我愣了一下:年夜饭不是大家聚齐了一起吃吗?

苏淳再淡淡回我一句:孩子们都饿了。

我不再说话。这句话明明白白告诉我,我的顾虑纯属多余。我根本用不着内疚,本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我的晚归饿着肚子。

好吧,好吧,没关系!你们高兴就好,其余的请便。

到了婆婆家。一进门,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杯盘狼藉。看得出来吃得多尽兴,喝得多畅快。大人围着电视看春晚,孩子们满屋子跑来跑去。女儿看见我,高兴得一把抱住我的腿,小手伸得高高的来摸我的脸。公公婆婆包括其余的大姑子小叔子及其家属们,有的看看我,或笑一下,或面无表情。有的连头都没转一下继续看节目。

好吧,无所谓。一个外姓人,尽管为这个家生的是姓苏的孩子,到死她还是一个外人。没关系,填饱肚子就行。其他的,别计较。

我洗完手,进厨房找我的饭。什么也没有。我想是不是在微波炉里放着准备热呢,又去找,还是没有。我问婆婆:妈,我的饭呢?

婆婆一脸的难以置信:饭?饭菜不都在桌子上的吗?想吃什么自己吃。

有那么一瞬间我没明白过来,我想一定是我脑子有病,通常怀孕的女人都傻。可我再看看,桌子上还是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所有的盘子都几乎见底。我的饭在哪儿?

苏淳开口了:妈,你给她留的饭菜呢?

婆婆一脸茫然:留什么?不都在桌子上吗?吃就是了!

这话说得够明白,我即使脑子有病,也听明白了。

我没再多一句嘴。戴上我的围巾,穿上衣服。好像再没什么了。不对!还落下什么了!对,我女儿。

我像个傻子似的又从头到脚给女儿穿衣服戴帽。期间苏淳好像问我一句,你干嘛?我理都没理他。期间婆婆似乎也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见,反正她对我多半没好话,我也不想听。

然后,我拉着女儿的手,走出苏淳家的门,从此再也没有踏进去一步。

10

没出任何意外,是的,我离婚了。

我离婚了。不是老公变心出轨,不是夫妻感情破裂,不是周围的夫妻离婚理由中的任何一个。但我离婚了。

我们的婚离得干净利索。苏淳刚开始不肯,死活不肯。一定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看着他,就一句话:说吧,要你妈还是我?

他立马闭了嘴。看,什么时候,他妈一出场,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

离婚半年后,我生下小女儿。我想,即便是我的人生如此失败,最起码,我又实现了一个非分之想。老天还是待我不薄。

多少人不理解,连个理由都没有就离婚,一个女人养活俩孩子,傻不傻?脑子有病吧?

没错,我是脑子有病。因为外人眼中这样高大能干的老公,这样衣食无忧的婚姻,我却甩甩手就不要了。

但我就是不想要那样一个丈夫,一个虽然也爱我,但在他母亲面前从不为我说话,从不给我撑腰的男人,我受够了,也忍够了。在一个家里,被爱还远远不够。更何况,眼看着我一次次被他母亲打压,错是错,对也是错,他还有脸说爱我吗?

爱是什么?爱是在他母亲错的时候护着我,站在我这边。在我错的时候站在中间,人前给我脸面。爱是除夕夜即使所有人都不管我有没有吃饭,他也一定要记着给我留上一份干净的、别人未动过翻过的饭菜。没什么原因,只因我是他的妻。

可是真可惜,他一个都做不到。

这样的男人,即使我还爱他,我要他何用?

靠他养吗?对不起,我也可以养活自己。就算我自私,我还可以靠靠父母。

我到了三百公里外的省城,在一所大学附近与几个大学生合租了套三居室。依旧做着一份收银员工作,只是在业余时间学习了心理咨询师课程。在接连拿到三级、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证的之后,培训学校的老师把我推荐给一所大学,给在校大学生做心理咨询。她让我先练练手,多熟悉熟悉这个新工作。等得心应手,没什么问题后,再帮我联系大公司的职员客户。

离婚这一年里,发生了不少事。先是舅舅去世了。母亲一直说他的病跟表姐红米的离婚有关,说到底,或许对自己全心全意付出最后付之东流的不甘心吧,他得了肝癌,从确诊到去世短短不到八个月。我也听说,舅舅去世前两个月见过前表姐夫一次。不是特意去见,是在路过他村子的时候碰见的。那时他正坐在他父母门口的椅子上,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之前不久,他在开车送医院的医生们去市里参加考试途中出了车祸,两死四伤,他的左手左脚皆断。如今,他工作没了,咬在嘴里的肥鸭子飞了,成了半个废人。

母亲说,看到恶人有了恶报,好歹舅舅可以瞑目了。

而我满头白发的干娘,依旧如一尊呆滞的石像,整日坐在盛夏里杂草丛生,深秋枯叶翻飞的小院里,苦等一个老浪子回头。只是十几年过去了,老浪子一直在那个女人家里住着,怕是早忘了这个家和糟糠之妻了。

苏淳,他母亲的孝顺儿子,到目前为止未婚。他在离婚后两年见过一次我蝴蝶一样的小女儿。大女儿认识他,还管他叫爸爸。一岁半的小女儿已经会脆生生地喊妈妈了,却都不认识他是谁。他问我离婚前为什么不告诉他怀着这个孩子。我轻蔑地反问,说了又怎样?我和这个孩子加起来,抵得住你妈的分量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不要自取其辱了!

苏淳再一次闭了嘴。

我想,他最好不要结婚,即使结,最好找个乖顺的妻,好在被婆婆欺负的时候,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我没有多自强,多励志。我父母为我操劳完,还要为我的女儿们操劳。我想目前我无能为力,还是得暂时委屈父母和孩子,但不会很久。我没有太远大的抱负,不过是一步一步来,一点点让日子变得更好。

这个世界上,究竟多少人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安然度过一生?我不知道。反正干娘没有,表姐红米没有,我也没有。


我是浮生,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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