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笑为君王

‌   “宣匈奴使臣觐见!”那高高宫墙围起的四方之天显得格外幽静深远,我看到楼严走上石阶。“奉我单于之命,向大汉皇帝献上美姬一名。”那人的眉毛一挑,眼中尽是刀光凌厉。“宣。”及其平静,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外面。我提起衣裙,转身回望那明媚的春光,在那遥远的天际,我的母国正在期盼我的佳音。依旧不动声色,我踏着外面大理石制成的石阶,声声脆响。

     殿宇深广,楼严向我微微颔首。那龙椅之上,是汉朝第五位君主刘彻,他的皇后是陈阿娇。曾听闻陛下因其母而登上皇位,所以对她的跋扈行为往往一再宽容。跪下,扣首,直立,举手加额,直身。手齐眉,双膝着地,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于掌上。直身,手再齐眉,兴。这是汉朝的跪拜之礼,以示女子清贞之态。皇帝说:“甚好,愿我大汉与匈奴重修旧好,以定安邦。”众人拜倒,那一刻,我看向坐于龙椅之上的他,格外金光熠熠。他是天子,以后却是我的夫君。

    楼严走时,眼中尽露温情。“此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珍重。”他的拳头攥的很紧,袖口微颤。“若当日,我...”话未说完,我打断他:“前话无需再续,我自当珍重。”我走了,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泪水却早已濡湿了眼眶。

     我被册封为夫人,居于凤阙殿。晌午,行至甘泉宫,门是开着的。我走进殿门,看见皇后正襟危坐,那只凤冠紧紧贴于高髻之上。我附身跪下:“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半晌,她也不叫我起身,只是静坐。忽然开口:“你且起身,你叫什么?”“臣妾兰嫕。”她轻笑几声,说不出缘由。“嫕者,温婉淑德。 ”“娘娘言过了,臣妾未入汉境时,就曾听人说,娘娘风华绝代,小时就有陛下金屋储之的承诺。”她的脸上洋溢着少妇举止间的风韵,我看向她,不过二十出头,五官端正,双眸溢水。她的髻上插着几根金钗,腰身挺得很直。我又说道:“陛下外出路过平阳公主的府邸,公主献卫子夫于陛下。”她的神情不似刚才,眉眼间透着嫉恨和不甘。“小小歌姬怎敢于娘娘争辉?臣妾愿与娘娘同心同德,共诛贱婢。”我附身拜倒,她的目光很犀利,直直看向外面,晴好的天空被镀上一层杀机。我看着桌边的碗盏,这只是我计划的开始。

     殿中走进一人,只见此人一头秀发垂于腰间。额上配饰极少,而衣着却不怎么平常,想来是刻意为之。皇后看她的目光充满了不屑,她跪下,自称臣妾。原来是皇帝的妃子,青丝如瀑,必是卫子夫。卫氏的容貌不是特别出众,却长的眉清目秀。“卫夫人,本宫怎敢让你来请安。”初来乍到,一个下马威让我心中惊呼不已。但卫氏的深情很平静,似乎习以为常。“娘娘恕罪,臣妾并不是无故来迟,臣妾是......”“罢了罢了,本宫不想听你说这些,这是兰夫人。”我们相视一笑,默然。“臣妾出来时间已久,又不熟悉宫中事物,想先行告退。”她的衣袖轻轻一拂。

 行至马场,看到那些良马,心中不觉欢喜。轻掠一眼,马匹数量已了然于胸。我飞跃上马,驰骋于天地之间。策马奔腾,手持缰绳。风轻轻吹过耳边,青丝飞扬。远山静静伫立于云雾之间,忽然,一人一马奔于我的前面,他是那样英勇无畏,未近其身已觉慑人之气。“你的马可否追上朕的马?”“臣妾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我高声答到,语气轻快。我的马和他的马并驾,我飞身一跃,红色的宫鞋在空中一划。他的胸膛紧紧贴着我,我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男子的气息轻轻拂面。

     他横抱起我,径直走进宫殿。我的面容泛起潮红,是那种少女出阁的羞涩。那夜,温凉的水从我的指间滑下,头上仅一只簪子,簪落,头发垂下浸于水中。伊人出浴,香气弥漫。他侧身躺在龙榻之上,他的眼眸是那样温柔,和昔日征战沙场的帝王大相径庭。此刻的他,像是一位翩翩公子,闲时饮酒赏景。我走近他,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我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沉默良久。

      次日清晨,我从他的怀中醒来。不知他何时醒来,他看着我,犹如冰雪顷刻消融,他的睫毛很长,一双剑眉立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气息很柔和,轻轻地扫着我的脸。他坐起身,我为他更衣,戴冕,挂朝珠。“你似乎很懂我大汉的礼仪。”“臣妾自知入乡随俗,出嫁从夫。”他轻笑着,说道:“可朕偏爱你放荡不羁的性格。”他走之后,一只鸽子飞进殿中。它的声音好听极了,脆声声的,我在它脚上绑了一片帛书,任由它飞向远方。

     日子过的很快,我每日向皇后请安,她总问我,何时除掉卫子夫,我便告诉她祭天当日。夜里,我身穿一件素衣,站在梨树之下。花儿纷纷,我舞姿轻盈,伴风起舞。他出现了,手中拿着一管竹笛。笛声清翠,那首曲目,仍旧历历在目。“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余生袅袅,舞毕,他笑着对我说:“嫕儿舞姿绝美,可与戚夫人相较。”我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忧愁。戚夫人绝世容颜,只是短命,生生毁了所有。他又一晚宿在我的殿中,而我也在密密往匈奴传送着消息。他对我很好,令我不忍再将信鸽抛向天空。

 有一天,树影稀疏。我去了卫夫人的居所,遣走了所有宫人。“姐姐,你可知为何皇后为何不喜姐姐。”她的脸上尽显无奈之色。“我从进宫开始,谨小慎微,从不敢有一丝僭越。”“妹妹为姐姐献上一良策,我从皇后那里得知,她是嫌弃姐姐出身不高,却尽得荣宠育有四女,如果能够......”我迟疑了一下,细细端详她的神情。她的眼中恳切不已。“妹妹且继续说来。”“我未入汉境,知晓汉宫每年都有祭天之礼,而姐姐进宫几年却因位分太低未能参加。这次祭天,千载难逢。”我唤了侍婢进来,她手中端着一件衣服。料子很名贵,奢华至极。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衣服,指尖轻轻抚摸,生怕碰坏了。“这件衣服是我赠予姐姐的,姐姐穿上它,定能艳压群芳,使皇上另眼相看。”她迟疑着,生怕僭越了,招致杀身之祸。我看向她:“姐姐难道不想为自己争一个好前程吗?”她轻轻点头,我离开了她的寝宫。

     祭天当日,宫中乐师奏乐,气势恢宏。转眼间,皇后已率众人停滞未央宫前,等候皇帝驾到。她的头发绾的很高,发中插着十二支金钗,凤冠正正在额之上,珠玉满头。她的袆衣用金线制成,缀满了珍珠,一只凤凰静静在衣上盘卧。她环视四周,眉头紧蹙,死死盯住卫子夫。她快步至前,纤纤玉手指着卫子夫,急声道:“你入宫几载,怎会不知宫中礼仪。你身上的袆衣,只有皇后祭天可穿,你是想凌驾本宫之上吗?”她慌忙跪下,眼中全是惊恐,错愕的说不出话来。她转头看我,我假作不知,也没有看她。她的言语已然断断续续:“是...是兰夫人......”未等她说完,皇后更是怒不可遏,甩手一个巴掌,一声清响。“祭天马上开始,本宫恐搅扰天上神灵。着令你罚跪于甘泉宫,本宫定会奏请皇上,拖下去。”她的声音凄绝不堪,喊着冤枉,她的泪不住涌出,直至消失在宫巷深处。我的嘴角抽动,扬起一抹我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一直拿取着发饰在额前比弄。“娘娘,此人是巫女楚服,她会巫蛊之法,三日内必除卫子夫。”她听了,脸上露出欢喜之色。“本宫熬了这么多年,终于......”随即,楚服开始作法,卫氏大病一场。我走进未央宫,看见他正在案几旁边批阅奏章,又不忍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他。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层倒影,颀长的身影映衬到地上。月光如流苏般碎碎洒了一地,他看到我,脸上露出一抹邪笑。我走过去,福一福身子,告诉他有事启奏。他也不看我,只是侧耳,我缓缓说道:“臣妾在皇后娘娘宫中发现巫蛊之物,不知皇上如何处置。”平稳地好似不曾发生,他却将桌上的帛书狠狠掷于地上。“命刑部去查,如证据确凿,再来回朕。”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妥帖,没有一丝破绽,事情正在我的预料之中发展前行。

   他27岁那年,颁布诏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陈阿娇被废,卫子夫凭借身孕借机上位。一时间,后宫风云涌动,前朝不安。而他的双眉紧蹙,常常夜不能寐,我的心中隐隐有一丝痛感。

     辗转于廊间,我看见她。她的双眼泛红,走的趔趄。那只凤冠已不见踪影,衣饰也尽是普通。她有如一片落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坠入枯井。我望着深幽的巷子,想着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只乌鹊从梁上飞过,悄然离去。

     那日傍晚,彤云布满天空。太阳已西沉于天际,树影斑驳,梨花纷落如雨下。我迎风起舞,穿的是那件素衣,头上只有一只花钿。“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他的声音略带薄醉,我看向他,他朝我笑了:“你舞,朕来吹埙。”他的埙声令人倾覆,我的脚带起地上的残花。翩翩而舞,恍若梦蝶,洒落一地柔情。他走至我的面前,轻轻地牵起我的手,另一只手环着我的腹部。忽然,一只短小的匕首插入我的腹间,没有一丝停留,干脆利落。“朕已截获你为匈奴传送的三封密函。”他的语气没有一丝变化,还如之前一样。我的身体软弱无力,却死死握住他沾满血迹的手,我向后斜斜倒去,他抱着我坐在梨树下。“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我的脸苍白如纸,血液染红了素衣。我的眼睛看着天空,一排孤雁缓缓飞过,残阳如血。血蜿蜒流下,淌至梨花铺就的地上。我仿佛看到那日,我初进宫时你的笑颜。你抱着我,就从永巷走过,一旁的宫女低低窃语。而我将头埋入你的环抱,轻轻嗅着你身上的龙涎香的味道。

     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知晓,汉宫耳目极多,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改变。信虽寄出,每月一封,但在关隘之处已被楼严截获,如何也不可能传到匈奴。

     他把身上叮叮作响的玉坠放入我早已冰凉的手中,下诏:“夫人兰氏,因患有疾而辞世,朕心痛不已,极尽哀思。特以正二品夫人之礼风光大葬,所有宫人及宫中女眷,皆着缟素以感念夫人生前之德。”纸花扬天,一抔黄土。随行数人中,楼严怅望着天空长叹道:“嫕儿,你终是因他而死。”

 城楼之上,有一白衣男子。手握一管长笛,奏响一曲长歌。

     嫕儿,你所做的,朕都知道。可我是一国之君,此生只能心系众生。若有来世,你不为细作,我不是帝王,我们男耕女织,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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