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耳机里在随机播放着歌,在经过西湖旁的时候,听到了《南国的孩子》开头熟悉的旋律,想起了你在家的时候我最后一次离家回学校耳机里在不断循环播着这首歌。
516首歌,偏偏在我很想你的时候放了那首歌,看来今天真的是一个适合想念你的日子。
1971年的夏天,二十岁的阿公在村头遇见了一个女孩,那时的她正在帮人家挑水,那女孩是隔壁镇的卖豆腐的老苏家的大女儿。
后来,她成了我的阿婆。
第二年的六月,阿公的大儿子(我的爸爸)出生了。二十一岁的阿公第一次成为了别人的父亲,那时的阿公还在镇上的中学念高中。学校里的同学知道阿公结婚有了孩子的事,便经常拿这件事开玩笑,取笑他。后来,时间长了,阿公受不了同学们的说三道四,便自己退学了。
年轻时,阿公的江湖是那个曾经永远不散场的牛行和一个有着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家。
阿公辍学后,跟着祖父做起了买卖牛的生意。不是牛行开市的时候,阿公都会带上一大瓶白开水,骑着他的老式自行车,穿街过户地去每个村子看有没有哪家人要卖牛的,如果有买到牛那就得要他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拉着几头牛走回家。
到牛行开市的那一天,阿公就会很早起来,把那些要拉到牛市卖的牛喂得饱饱的,再用长刷子把那些牛身上的毛刷得漂漂亮亮的。阿公常说这样的牛总能卖个好价钱,为了能赚多点钱,他总是不嫌辛苦。
阿公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会说脏话骂人,脾气很暴躁,家里的小孩都害怕他发火。后来,我才慢慢知道,阿公做外面做生意,总免不得要受气,看别人的脸色,一天的奔波让他很是疲惫。在外面不能发火,只能回家对着阿婆和我们发脾气。
而阿婆也是懂阿公的,每次他回来晚了,她知道他是累了,所以他骂人的时候,阿婆也就不出声,默默地让他骂。
阿公唯一的女儿是在隔壁村的路口捡来的,那时的阿公正好要赶去隔壁村拉一头牛回来,就在那里看到了被人放在在路边的小姑。
那天晚上,阿公没有把那头牛拉回家,却把一个女娃给抱了回家。许多年后,那个娇小瘦弱的女娃成为了阿公唯一考上大学的孩子。
多年的买卖经验,让阿公练就了会砍价的本领,阿公是一个很会精打细算的人,这是镇上的人都知道的事。记得有一次,阿公去镇上中学接我和阿弟回家,在买菜的小摊上和一个卖白菜的大叔为了五毛钱就在那里讲了好久的价。
其实,那时候的我,不明白阿公为什么要为了五毛钱和别人争那么久,只是五毛钱而已。当时的我,面对周围看着我们的人,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但我们只能站在阿公身后。后来,阿公开着摩托车送我们回学校,在校门口给我和阿弟每人塞了五块钱。
也是在很久以后的后来,我才知道阿公用他的精打细算撑起了一个家。
知道我考上了市里的第一中学后,阿公就经常在镇上和他认识的人说:我家的孙女考上了市一中,读书可厉害了。在我们村里,能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我总会记得每次阿公在我的家长保证书上签名的时候,他总会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而且阿公的字很好看。
小时候,每次快期末考的时候,阿公都会对我们这群孩子说,要是谁考得好拿到奖状,就一个奖状奖励三块钱。在那个时候,这个奖励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诱惑,三块钱意味着我们可以连续两周放学后都可以去村头的糖果铺买辣条和冰棍。
每次阿公在牛行卖牛卖得了个好价钱,他都会在镇上的集市里给我们买好吃的,有时是一人一杯黑凉粉,有时是一袋红李子,有时是半斤牛肉。
小时候,要是我们晚上睡觉忘了关灯第二天早上被阿公知道了,他就会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把这件事说上好多遍,说晚上不关灯睡觉得浪费多少的电
要是阿婆炒菜的时候不小心放多了盐,他又准能在吃饭的时候将这件事啰嗦上好久,我们就一边吃着饭,一边听他在一旁不断控诉那盘有点咸的青菜。
每到晚上六点五十,他总要我们把电视里的动画片放回珠江频道,而且还要把电视音量放到最大声,因为他要看天气预报。
晚上九点珠江台的电视剧播完了,阿公就把我们这群明天要早起上学的孩子赶回房里睡觉,他自己一个人在厅里看《今日关注》,他常常是看着看着就在长椅上睡着了,我们都在背后说他不是看新闻而是一个人在听新闻。
阿公是一个特别能聊天的人,一遇到熟人总是能和人家聊上好久。每次阿公去圩上买完东西回来都会被阿婆说上几句说他买瓶酱油都能在圩上和别人聊上好半天。
后来啊,岁月把日子推着往前走,很多事情都不再是旧时的模样了。
2017年四月的一天,我去市里考驾照的科二考试,没有过。考完试后,我对身边的老爸说:“我们去看看阿公吧。”
爸把我留在车上,他说出去外面给阿公买点汤。我在车里等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等不下去了打电话催他快点。后来,他回来了,手里拿着打包好的一份汤和一袋苹果。
我问为什么要弄那么久。
他说排骨汤是现煮的,阿公牙不好吃不了硬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了阿公那副用了好些年都舍不得换掉的假牙。
我和爸俩人坐电梯到了医院住院部的四楼,我很留意每一间病房,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阿公的身影。
最后,我在病房门前的走廊尽头看到了阿公,他睡在过道里的病床上,背对着我,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被子,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原来,他就是这样在走廊的加位病床里度过了大半个月。
爸先我一步上前把阿公叫醒了,看到我们来了,便说前两天才来给他送了汤,怎么今天又跑来了,多费事呀。我说都是顺路过来的,我知道他是心疼两个小时来回的油钱。
然后,我把打包上来的排骨汤给倒出来,身旁的阿公把我们拿来的那袋苹果很小心地塞到他病床边的白色柜子里,他是怕隔壁床的病友拿他的苹果吃。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阿公这么做,我的心里莫名地被牵动了一下,是心疼眼前这个已年过六十的男人了,为了生活为了他的亲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自己,哪怕是在生病的时候。
排骨汤很烫,才刚吃没多久,阿公额头上就已经满是汗了。我说拿纸巾给他擦汗,他说不用,在走廊那边的阳台上挂着他的毛巾,让我去给他拿过来,看到阳台上那条都已经褪色的灰色毛巾的时候,我愣住了。
那条毛巾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用了,然后七年过去了,它还在,一如当初。那时候,阿公在地里干完活回来通常都是湿透了衣服,还没到家门口就吆喝着让我把那毛巾给他拿出去擦汗。
我拿到毛巾后急匆匆地赶回阿公身边,那时爸去找医生了解病情,就只剩下我和阿公俩人独处,虽然周围还有其他病人在,但这样的相处我们还是第一次。他坐在一张小桌子前,我站在他身边。一时间俩人都不说话,场面有点尴尬,最后我打破了沉默。
“阿公你的头还经常犯痛吗,医生是怎么说的?”
“没事没事,都是老毛病来的,现在都不怎么痛了,住院打一下针就好了。”
“哦哦,没事就好。”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无声。
或许这才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从小到大,他是家里的一家之主,我们这群小孩都得听他的,不管他说得对还是不对。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之间有距离,而且不短。
后来,我也放弃了,就那样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把碗里的汤一口一口地喝完。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么认真地看他吃饭。
他吃饭的时候,特别像个孩子,一点都不肯浪费,很执着地要把最后一口给吃完。
“阿公,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
“好,好,回到学校就认真读书哈,读书才有用,不要像阿公我这样,一辈子都呆在地里干劳累活,一辈子都受苦受累。”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
“爸,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不如现在就出院吧。”
“可以出院了?可我的头这两天还是不太舒服,要不我就住多两天吧。”说完,阿公就往医生值班室走了去,爸也跟着了上去。几分钟之后,他们回来了,阿公还是决定在医院住多一天。
后来,我和爸要回去了,阿公陪我们坐电梯下来,还把我们送到了停车的地方。我让阿公回去,他说他想要在外面散散步再上去。
在离开的时候,我在车后视镜里看到了阿公一个人站在刚才我们离开的地方看着我们的车驶离医院。
2017年5月31日早上六点,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我爸的电话。
他说:“回家吧。”声音有些嘶哑和疲惫。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搞混了,就迷迷糊糊地问他:“回去干嘛呢?”
“阿公走了。”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把一个从小到大陪伴在我身边的亲人给带走了。
我把手机扔掉,坐在床上大哭起来,我的室友都被我吓到了,起来问我怎么了。那时的我才发现,我已经很难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了,心里头想着的全都是“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距离阿公离开已有一年了,我也在很努力地把生活过回原来的样子,或者说我在努力地习惯着没有他在的日子。
每次回到家,在经过楼梯的拐角的时候总是会向旁边堆放着杂物的屋子多看一眼,没有了那张古木旧床和油漆木桌,曾经那是属于阿公的房间,如今只能用杂物来填满。
我一直在让自己过得很好,不让自己想起有关他的一切。只是在那天下午,小弟把手机放进我的背包里,他手机响了,我还以为是有人给他打电话,把手机给掏了出来,屏幕上显示是闹钟提醒,上面还有一排字“给阿公打电话。”
那时刚好小弟走了出来,拿回了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东西,他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把目光给收回去,转身走回屋里。
只有我才懂,他看着我的那一眼意味着什么。
我们在同一时空下想起了同一个人,而那个人永远不会在我们的生命中出现。
你不在的这一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
我和阿弟在去年的十月份都拿到了驾照过年的时候阿弟还载着阿婆去了姨婆家走亲戚;阿爸把家里的大车给卖了和几个工友去了江西那边工作;翘仔今年的三月份去上幼儿园了,而且那幼儿园就开在我们村的村头那里,现在是阿婆每天送他上学放学。
除夕那天晚上,家里放了好多烟花,今年我把家里的窗户都关好了,没有烟花射进屋里去;外婆家的两个表哥都在去年结婚了,思萍姐也在前段时间当了人家的妈妈。
家里一楼换了一台新电视机,拉了网线可以整天都播你喜欢的《七十二家房客》,只是现在只有阿婆一个人守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家里现在只种两亩地,其他的地都让给村里的人种了,阿婆说如果不给她留两亩地打理一下她一个人在家里会没事干。
还有啊,今年一月份,我去了西安,在西安看到了下雪,很好看。去了北京,看到你从小就和我们讲的那个很大的天安门广场和那个好长的长城,在天安门看了升国旗,真的就像你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很多人很壮观。去了哈尔滨,看到了好多好多的冰雕,吃到了很好吃的冰糖葫芦。
小姑六月份就要拍毕业照了,那个让你引以为傲的女儿今年要毕业了。
如果,你在的话,该有多好。
每次一个人晚上走在校园里,抬头总能看见天边有一颗最亮的星星,我就想你是不是变成了那颗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以前听人家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后来我每次看到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星挂在天边,我都会在想,是不是又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就在心里把那颗星星当成了你,假装你不曾离开过。
前几天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耳机里放着周深的《好好》。“当所有流逝风景与人群中,你对我最好,一直好好,是否太好,没有人知道。”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眼眶刷一下地红了。
原谅我的迟钝,现在才真正懂得你对我的好。
我们都要把自己照顾好
好到遗憾无法打扰
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变老
好好假装我已经把你忘掉
在许多个深夜无眠的日子里,我清醒地知道,人和人的相遇终会有后会无期的那一天,一个人离开了另一个人会继续走进你的生命里。
纵使我有多不舍,我仍然要练习地去习惯没有你的生活,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斯人不再,只等来年哀祭。
谢谢你把这篇文章看到最后,陪我在这些琐碎的字里行间里回忆起他。
一年了,我很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