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得小时候，农村人爱算命，所以，时常在农忙过后，会看到有算命的瞎子先生出来走乡串户给劳累了一季的农民们测测八字、算算命，预测一下来年的祸福，一家老小的运势。对于那些测算出来有厄运当头的，有些人家还会额外多花些钱，请先生帮忙做做法，送一送，以破一破这些灾难，祈求多一些平安。

因父亲常年生病，我家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故不识字的母亲自然也是要信命的，所以，她也会和周围村里的七姑八婆们一起加入去算命的行列，去给父亲算命，同时也给我们这些孩子算上一算，也好早知道来年的祸福。记得那时我也常生病，虽说病不严重，但每年都要重感冒一次，虽在村诊所打针吃药，但有时几周也好转不了，甚至发展到伤寒的地步，所以，母亲更相信这是厄运在作祟，劫数难逃！因此能听上一番算命先生的话，或许能让她更心安一些。

“你家这个小娃啊！是西方的大和尚来投的胎，这辈子是来还债的。虽然小时候多厄运、多磨难，但这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你啊，好生照看着，等你老了，你的老福不小啊！”听了母亲报出的我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用手指掐了半天，然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同时也告诫母亲，不要让我爬高、玩水，以防有失。

对于先生这套说辞，母亲是深信不疑，因为从她而言，是早有异象显现。据说生我的时候，正是中午12点正午时分，原来天空是晴空万里，突然起了一阵旋风，把屋后的草垛头直接给掀翻了，紧接着西天边乌云涌起，瞬间遮天蔽日，眼看一场大雨避免不了，母亲慌忙指挥父亲去整理草垛，因在农村，家家烧土灶，这些草是用来做柴火的，一旦打湿了就没法做饭了，听说父亲草垛还没堆好，我就在房中呱呱坠地了，再然后，乌云散尽，竟然半个雨点也没下，天空复又艳阳高照。

因此，母亲就越发听信算命先生的话了。因听闻母亲为我求得一个好命，周围邻居们也时常有类似说法，所以，母亲就把我出生时发生的这件讨巧的事与我的命运联系了起来，为防厄运，减少磨难，时刻把我管得更严了，小时候想去和小伙伴们一起去钓个鱼、游个泳、爬个树，都是不可能，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如算命先生所说，遭受了不少磨难，比如，在幼儿园时被高年级的同学撞断了胳膊，初中时骑自行车掉进河里若干次，高中外出求学期间，还被传染了甲肝，虽然母亲每次都要哭哭啼啼送我去就医，但幸好诸如算命先生所说，也无大碍，总算能平安长大成人，且侥幸考上了大城市里的大学。

二、

虽说学校名不经传，但因为有大城市这个名头加持，故在乡村里还算是给母亲增加了不少光彩。在大城市里求学费用较高，母亲也是想尽办法让我完成学业，用母亲现在话说，还好我赶上了好时代，开放政策让那些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们多了很多活路，那时政策还允许农民们自由贩卖农药和化肥，所以，趁着这股热风，对于我读大学期间的所需学费和生活费，母亲竟也能每年赚个平衡，不至于如我父亲生病时那样捉襟见肘，时时闹饥荒。当然，所有这些，母亲也都归功于是我的命运使然。

毕业之后，母亲也曾焦虑过一段时间，因为我被派遣到老家市里的工作很苦，也很累，关键还工资很低，基本每月都要靠母亲的救济才能勉强度日。所以，每次节假日，我都要含着眼泪回去跟母亲诉苦和发泄对这种国营企业的不满，但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母亲也无能为力，唯有给我做顿好吃的，说说诸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类激励的话，给我加油、打气，她相信我的将来一定是美好的，因为算命的先生说过，我这辈子将会衣食无忧。

情况在我离开市里的单位重回大城市有了转机。对于这点，我也觉得神奇，同样和我一样出来找工作的同学，竟然找了有半年之久，始终没有像样的单位面试，最后不得不重又打道回府，而我，居然在短短的一周之内，就面试进入了一家相对不错的外资企业，后来问了同事，说有个师傅离职，我是紧急补缺才收进来来的，冥冥之中，似乎也不免占了些运气的成份。

一旦在大城市落了脚，以后的日子就过得顺畅多了，加薪、升职、转户口、结婚、生子、买房子，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顺理成章。有时候，我也深深怀疑我这日子过得太顺了，顺得超出了我的想象。从母亲的说法，这是福报，命该如此，只是母亲忘了算命先生的另一句话：我是来还债的。

三、

如果没有财富的积累，何以还债？现在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吧。

妻离子散，就在一瞬间，从高利贷上门讨债开始。

日子过得太顺了吧，难免会无事生非，前妻不甘心跟着我过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于是萌生了下海创业的想法。

一不懂技术、二不懂行情，创业自然以失败告终，上百万投资也转眼化为乌有，还倒欠了几十万，被逼债逼狠了，妻子就瞒着我去拿了房子去抵押。

虽经我多方努力，房子最终是保住了，但婚终究还是离了，儿子也跟了前妻。我彻底又成了孤家寡人，对于要不要儿子的问题，我也曾纠结过很久，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主要还是从孩子的成长和他所能获得的实际利益考虑。我想，等他长大之后，也许就能理解我的这片苦心的。

母亲没想到我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矗立在乡村里的丰碑一瞬间就塌了，她不能接受离婚的事实，也不能接受我对房产的分割和儿子的归属处置，她无法接受，或许，在高额的金钱和亲情面前，她彻底忘了算命先生的那句话：我是来还债的。

认识前妻，或许就是种孽缘，注定我要用这种方式来偿还。此时再去计较对错、得失，也毫无意义。

母亲又找人给我算了命，结果是：我有二妻之命，这是无法更改的，如果我不和前妻离婚，则前妻会有不测！ 想起前妻那阶段的疯癫之举，不光母亲相信了，就连我都相信了，否则，好好的一个家，怎能说散就散了呢？或许，这辈子在还债的同时，又结下了一次善缘。毕竟，我是来还债的，不是来造孽的，不是么？

四、

经历了我这件痛苦的大事之后，在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中，那几年，母亲明显老了许多，头发越发花白了起来，脑筋也不太好了，竟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尤其在她做了手术之后。

因为离婚对我影响很大，那些年只要逢年过节，我都要逃离这个曾给了我希望又让我伤心的城市，尽量多安排时间回去陪陪母亲，虽然母亲每次看我一个人回来都要唠叨半天，抱怨几句，但在她心里，还是满心欢喜，她也会时常撂下地里的活，趁我在家的时候跟我聊天。

母亲总是指着嘴唇上面跟我说：不知道咋回事，这里老是长小疙瘩，涂了药就消了，不涂又长出来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和姐姐们也带母亲去镇上的医院里看过，医生说也没觉得是啥大问题，想来是过敏了，农村干活，难免会碰上细菌或过敏的东西。

再后来，母亲再说这件事，我们也没当回事，直到这小疙瘩居然越长越大，我们才知道事情不是我们所想，于是赶紧联系了县城医院，去把长成小葡萄似的一串瘤子给割了，姐夫连夜送去市里医院做了肿瘤检测，上皮鳞状细胞癌，恶性肿瘤。

知道结果的那晚，是我再婚的新婚之夜，姐夫一个人一直瞒着，怕干扰我们的婚礼和母亲、姐姐们参加我婚礼的心情，等宴席结束，客人走散之后，他才把检查结果给我们看，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天真的要塌了！我没想到，再婚的喜悦背后居然藏着这个天大的灾祸。那一刻，我发誓：如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十年寿命来换来母亲的安康长寿。

母亲的手术很成功，割除了所有的肿瘤细胞，几年的复查结果也很好，没再看到恶化的肿瘤细胞，我和姐夫、姐姐们都很开心，唯独母亲不开心，她说我们串通好了，给她开了这个刀，让她受这个罪，还花了我一大笔钱。

每每说到这里，我都要笑着跟母亲说，你忘了，我就是来还债的，或许，上辈子我也欠了你的吧。

你把钱直接给我多好，何必送去医院？还让我受这个罪啊！是的！确实手术很遭罪，要把原来的嘴唇上面癌变的皮和肉全割掉，然后再从手臂处再移来皮植上，那所受的罪真的很大，好在母亲在姐姐们的照顾和调理下慢慢康复了。

四、

对于我再婚的妻子，母亲是满意的，但她仍念念不忘我的前妻，诉说着她的各种好，有好几次都在我和姐姐们面前错把她的名字叫成了我前妻的名字，吓得姐姐们一再警告母亲，不要再弄错了。

这些都是妻子所不知道的，我们也尽量瞒着，生活，总得继续向前，不是吗？

儿子长大成人了，虽然还没独立生活，但还是按照之前我们设定的方案顺利拿到了拆迁房，终于在这个大都市里也有了属于他自己一个人名字的房子，我还是一如既往支持着他读书所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并没有因为他成年了就中断，对此，儿子也慢慢理解了我，理解我当初不要他的苦衷，也时常与我微信沟通，聊聊他的生活和学习，放假的时候，我们也会相约着一起去老家看看他奶奶。

经历了这样的阵痛之后，我的生活也慢慢走上了正轨，随着小儿子的诞生，我又开始造梦，想象着今后和妻子、儿子的快乐生活，还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我也希望能用我的努力去让母亲过上最好的生活，但我无法说服母亲改变她一生勤劳的习性，所以，县城里装修好了的房子这些年依然空关着，成了我们偶尔回家时的驿站，母亲依然还住在乡下小屋里，她说她喜欢那里的一切，包括空气，她总说只要住到城里的房子里，她就不能自由呼吸。

别人或许不理解母亲，但我知道，母亲是不愿意离开父亲，不想离父亲太远，毕竟住在农村里，她可以随时去父亲的公墓上看看，和父亲说说话。另外，农村也是她的根，在那里她有种归宿感，而不像在城里像是在自家房子里做客。

五、

人生如梦随风散！聚散，喜忧皆是缘！

完

注：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