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执念与放下
地府有两个日子称得上热闹，即人界的清明节、冬至日，鬼魂可以接受阳间亲属的供奉，到鬼市上血拼一番。即使是无人供奉的鬼魂，买不起鬼市上的东西，也愿意出来凑个热闹。
今天是冬至日，而我都死了三百多年，早没人祭奠，也就没什么兴趣去鬼市上凑热闹。于是就和东生一起沿着忘川河散步，不觉走到三生石处。传闻三生石记载人的前生、今生、来生，想来像我这样长留地府的鬼魂，不会再有今生和来生了。在人界和地府，这块记载天机的石头被形容得玄之又玄，而在我看来它与忘川河边任何一块石头无异。
东生见我玩味地看着三生石，问我:“东姑娘，确定不再往生吗？”
我点点头，道:“不错。”
东生道:“以姑娘这样豁达通透的人，照理不该还执着于前世。”
不肯往生的鬼通常都是放不下执念，地府也不主张带着太深执念的鬼魂往生。毕竟一旦一个生命孕育而成，就会有相应的灵魂投生，其相应的命数也就会行成。世人的命数往往是相互羁绊，似一张网，有一丝变数就会发生连锁反应。
前日，我还听到茶楼里打杂的男女鬼说了一段很狗血的八卦:有个肉铺掌柜，家境颇丰，老两口有个女儿，长得珠润玉圆，甚是福相。这姑娘与隔壁裁缝店的儿子两小无猜，两家一合计就定了娃娃亲。眼看这青梅竹马到了合适的年龄，准备来年办喜事。这时肉铺掌柜家的母猪产了几头小猪，有一头小猪长得很是可爱灵气，裁缝儿子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来抱，抱不动了就牵着，恨不得晚上也牵回家一起睡。肉铺掌柜两口子见了，都很开心，觉得肉铺家业后继有人，女儿成亲后简直是丰衣足食，真真好福气。不料成亲之日，镇上富户要一整头猪急用，由于肉铺的存肉都用作婚宴之用，掌柜心急之下就把那头很灵气的猪宰了。猪眼看要咽气，裁缝儿子穿着嫁衣冲过来，抱着猪身哭得撕心裂肺，那头猪也看着他淌下两滴泪后死了。谁知，裁缝儿子竟拿起杀猪刀抹了脖子跟随而去。接下里，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肉铺女儿上吊了，两家的父母受不了刺激相继离世。
这个“一头猪引发的血案”在人世流传开去，但世人大都不信，觉得太过荒诞。但在地府流传时，却没有鬼怀疑其真实性，因为地府里没有鬼能说谎，在各殿照魂镜前一站真相真的只有一个。因此，世人道“鬼话连篇”，实则说鬼话的大都是心怀鬼胎的人罢了。
后来，连环死去的七个魂魄齐聚，必须都觉得死得莫名其妙。阎君一查，竟是那投生井闹出的乌龙，那裁缝儿子和那头猪原是再续前缘的一对，肉铺女儿才该托生为猪。那对男女若是彼此执念不深，各自放下，稀里糊涂过完一世，魂归地府之时，地府自会清算补偿。哪知彼此牵绊太深，硬生生毁了两家人。
我笑着对东生说:“执念不是个好东西，我不愿往生却不是有什么执念，而是凡事看透了，若是往生，与人情感牵绊，他人倾心付出，我却似局外人看剧，岂不伤人？”
东生笑道:“确实，太过通透也不好。”
我又道:“我不意往生，真正的缘由却是我觉得地府是六界之中最公正、最平等的地方。人间诸多不平，芸芸众生中醒着又敢说真话的人太少了。”
其余五界都是凭修为、实力决定地位，而在地府，亡魂生前无论是位高权重的王侯将相还是富可敌国的商贾贵胄，一死百了，权势、地位、财富统统成了浮云。
相传秦始皇死时，还在奈何桥前摆谱，非要十殿阎王出来接驾，才肯过桥，被黑白无常一脚踹进忘川河，差点被河里的残魂撕个粉碎，等捞上来时吓得直哆嗦，这才乖乖过了桥。不过这货蛮横惯了，在阎王殿受审时又开始忘形，对着十殿阎君还自称寡人。五殿阎罗王淡淡问了一句:“区区亡魂，你可是忘了自己是谁？此地是何地？你来干什么了？”一殿秦广王冷哼一声:“死都死了，还当自己是始皇帝陛下，地府里自古只有善魂、恶魂之分。”回头又对十殿轮转王道:“本阎君认为此魂特权思想太重了，再世为人对苍生也未必是好事，等审判完了让他投个畜生道吧！”十殿轮转王轻咳一声，压低嗓子说:“此魂自带王气，每一世都背负天命的。”秦广王深思半晌，道:“每一世都要当王吗？那让它投生为鸡吧，做个鸡头，先磨一磨那身王气，再世为人定然就是个盛世明君。”我听到这段传闻后笑了好几天，实在不敢想象那画面。
不过有一点，世人对地府误解太深，都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实则铜钱元宝在地府是最没用的东西。世人都以为祭奠亡者时焚化的动辄几亿面额的冥币和成箱的元宝，甚至还有纸扎的豪宅豪车和家仆随从，这些可以转化成鬼魂的财富，以为这样死者在地府就能过上锦衣玉食、安逸舒适的日子。其实，在地府唯一可以作为交易中介物流通的就是功德，一个鬼魂如果生前功过相抵，身上没有功德就只好尽快往生，不得在地府停留。
当然生者与亡者之间也不是全无关联了，生者对亡者的思念，尤其是对亡者发自内心的褒奖都能由天道的力量转化功德。地府对死后留有美名的鬼魂非常尊重，出入各处都享有优先权。我的“东记茶楼”里也有固定的位子专门留给这些鬼魂。因此，人死如灯灭，再大场面的风光大葬都是活人唱戏活人看，那些焚烧的纸钱、纸元宝在地府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鬼魂不想和对方说话，并向对方扔个元宝时派点用场。
我意犹未尽地结束八卦，总结道:“地府里是收不到阳间的钱物供奉的，这么说吧，秦始皇的功过折抵下来，获得的功德在地府里过得还不如一个生前积德行善的厨子。”
东生道:“东姑娘，我发现了，只要有你不喜欢的鬼过的不好，你就会很愉快。”
我思忖了一下，笑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放不下的执念。”
东生问:“哦？是什么执念？”
我看着三生石，悠悠道:“我总盼着善恶报应来得快一些，不必都积到来世，毕竟来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行善行恶的人了。这其实也不算是我的执念，妄念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