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

房间里风光旖旎,空气里弥漫的是令人遐想的暧昧气味。

小北从床上爬起来,不着丝缕,从包里摸出一张薄薄的刀片,闭了眼,轻车熟路,在满是斜线的左臂上轻轻一拉。血,先是一小颗一小颗地往外冒,继而成珠成滴,如难看的蚯蚓顺着手臂往下漫延。小北嘴角挂笑,伸出舌头舔了舔,满口的腥咸,她满意地点点头,和想象中的味道一样,一如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

多年是好多年。

她抱着脑袋想了想。

没想清楚。

小北心情无端低落起来,身体上的红晕倏地褪尽。她穿上轻薄的睡衣,赤着脚站在窗前,远处,车水马龙,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你手臂怎么啦?”男人光着身子从浴室里出来,还泛着水光的手就要拉了过来。小北不着痕迹地卖开,瞥了一眼男人垂在腰间的毛毛虫,淡然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男人没有理会小北的冷漠,欺身上前,将小北拥入怀里。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刚还如火滚烫的躯体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冰凉。他撸起小北的左边衣袖,想看看怎么回事,却被粗鲁地挡开,小北嘶哑着嗓子歉意地说:“与你无关,请你离开,好吗?”

男人从小北的眼里看到的不仅仅是冷漠,更多的是冷漠包裹下的悲凉。他点点头,顺从地收拾好自己,拉开门站定,再认真地看着小北,小北勉强牵动嘴角:“你放心,我没事!”

男人再次点点头,说:“如果需要,你打我电话好了。”男人指了指台灯,小北看到有一张便签。

看小北点了点头,男人轻轻地拉上房门,还小北一个人的世界。

小北慌乱地在包里翻找。

酒精,酒精!

棉签,棉签!

她哆哆嗦嗦,怎么也扯不开棉签的密封袋,索性掀开酒精瓶的塑料塞,一股脑倒在伤口上。伤口并不深,可疼痛还是如期而至,血还是照样往外流,大有不休不止的样子。小北恼怒地扯了一团纸,胡乱地揩了揩,完全没有用,倒显出狼狈不堪,更数不清左臂上那或深或浅,或陈或新的痕迹。

小北不得不放弃了细数,起身进了浴室,洗净自己,穿上衣服,再从包里掏出加长的创可贴,把伤口捂住,回家。

回家?小北笑,出租屋而已。每年她就会有这样一个“新家”。

小北在书桌前坐下,轻轻掀开创可贴的一角,竟然没流血了。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或许是小小的失望吧。她干脆一下子扯掉,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

还好,这房子竟然还有一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暖暖的,不至于让她的手臂看起来过于惨白。

小北低了头,细细地数,细细地数。

十八!是的,十八!十八道刀痕有的浅得几不可见,它们顺着一个方向,重叠交叉,像小学生素描的小练笔。

小北看着那些小“练笔”有些茫然,颓然倒在椅子上。

“笃笃笃”,巨大的颤动,让手机差点从桌上掉下来。

小北伸手拿了手机,是新公司人事部的电话。她收拾了一下情绪,“喂。”

“于小北吗?明天你就可以来上班了!”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小北兴冲冲走在熙来攘往的陌生城市,灰暗的天空下高楼林立,玻璃外墙反射出多彩的光芒,突然一下,小北好怀念家乡的蓝天白云、绿草青山。小北甩甩头,似乎要甩掉什么,又似乎,原本就没有什么。

繁忙的工作,很快让小北重新快乐起来,昏暗的天空也显得可爱,小北开始感觉到这个城市与其他城市没有什么不同。第一次开始厌倦了这种迁徙的生活,十八年,十八个城市!一样的建筑,一样的街道,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样关门闭户的冷漠。

“小北,你住在‘花间阁’?”

“是,这个名字吧。”

“喏,麻烦你顺路把这份资料带给客户吧。”

小北接过资料袋,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赫然写着:郑晓楠!

文件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主管魏姐回过头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拿稳。”小北回过神来。

小北回家脱了上班穿的窄小的裙子,换回爱穿的休闲装,好在是夏天,小北戴上墨镜,看了看,又加了顶帽子才拿着文件袋出门。不远,就在小北出租屋对面那些联排小别墅里。

小北出得电梯,脚下的运动鞋也显得异常沉重,一步一挨,她终于来到门前,举起的手却怎么也摁不下去。她回头走了几步,看看手中的文件袋又折了回来。

“吱呀”一声,隔壁的门打开,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大爷狐疑地望了两眼小北。

小北无暇考虑,不得不摁响了门铃。一下,两下,小北想,再响一下没人开门我就走人,反正不是我不送,是他不在家。

“谁呀?”随着声音,门,被打开,一张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这是椿,小北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虽然小北只是在照片上看到过她,比起十八年前,要圆润而精致些,除了颈间几不可见的细纹,小北都要怀疑“逆生长”的奇迹真的出现了。

没有看到郑晓楠,小北顿时轻松了起来。

“哦,我是XX公司新来的,魏姐叫我把这些资料给您送来。”

“哦,谢谢!这大热天的,进来喝口水。”

小北知道她不应该进去,她只是送个东西而已,这个业务她一无所知,进去也不知要谈什么。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脚,一边说着“打扰”,一边迈了进去。

椿让小北坐在沙发上,问:喝茶还是咖啡?

“白开水,白开水就好,我喜欢喝白开水。”小北一边答道,一边环视。

“我先生也爱喝白开水。听你口音,你是江城人吧?”

“是呀。”小北看到屋子宽敞而整洁,窗外是一丛婆娑的凤尾竹。“凤尾竹!”小北低喃。

“凤尾竹很好看吧?这是我从老家江城搬来的。起初,先生还不让种呢。”椿把水递给小北。

“我回来了。今天吃什么呢,妈?”

小北差点把水喷了出来,却还是被呛着了,她不停地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要不是眼前这小伙高大得多,她还以为就是十八年前的郑晓楠,连声音都是那么像。

“瞧你,那么大的嗓门,把阿姨都吓到了。”椿帮小北轻拍着背,一边望向儿子说,“今儿你二爸过生日,等你爸爸回来,我们就到你二爸家吃饭,记得给奶奶带上那盒燕窝。”

“二爸?郑晓枫?是哦,原本他就在这个城市啊。”

“对不起,阿姨!”小伙子吐吐舌头,打断了小北的沉思,跑上了楼,转角不见。

阿姨?小北苦笑。

“你,没事吧?”椿甚是关切。

“我没事,不好意思,我想,我该走了。”小北慌乱起身,膝盖撞在了茶几棱角上,疼得小北倒吸了口凉气。

她不敢再做停留,一瘸一拐,逃也似的到了门口,椿到门口时,小北正与回家的郑晓楠插肩而过,郑晓楠看着小北的背影,奇怪地问他妻子:“那谁啊?”

“XX公司新来的,送资料过来。是我们老乡,也从江城来,怪怪的。”

“哦?那不管她。儿子回来了吗?叫他下楼,我们去他二爸家咯。”

小北回头,看他搂着椿的腰进了门,不由扶着膝盖坐了下来。

“那个什么?你也是江城人吧?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江城吗?”

“我愿意!”

小北知道,十八年后的这个男人将是她最后一个男人!去他的郑晓楠,去他的山盟海誓,去他的身不由己,去他的走马观花的过往……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自始至终都没有男主角的独角戏。

离开了十八年的江城,我回来了!小北原以为自己会有许多不同寻常的情绪,可是没有,她只是轻挽着男人的手,一如上街买菜回来般朝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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