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的工作是卖药,也就是帮那些需要长期服用某种药物的病人开药。
对于有思考懒癌症的我来说,这意味着舒服的一天。因为我不用像平时出门诊那样费劲脑汁的引导病人说出自己的不舒服,然后想破脑袋的下个诊断,也不用因为要不停说话累的口干舌燥。今天,我只需要安静的坐在电脑前,病人进来说要开什么药,我就开什么药。
早上八点,我迈着轻快的步伐爬上了门诊楼九楼内科门诊,坐在了自己的诊室里。快过中秋节了,广州的天气依然炎热如夏,爬楼后坐下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大汗。内科门诊原来在四楼,因为太旧了要装修,所以暂时搬到了九楼。
刚坐下把电脑打开,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他们大多是熟门熟路的老人家,因为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或者风湿病等疾病需要长期服药。
第一个病人进来了,“医生,开一个月的糖尿病的药,TMD,得了这么个死不了的病,麻烦的要命!”好大的嗓门,我抬头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化着浓妆,一股东北腔儿。东北人说话豪爽,口音总给人一种幽默感,即使是说一件很糟心的事,也让人听着想笑。“这开药,外地人有优惠不?”东北女人问我。我哑然,脑袋没转过弯来。这么多年,听到的都是本地人什么什么优惠,没听说过外地人有什么优惠。又一转念,嗯,她应该是问我异地医保报销的问题,便告诉她东北的医保还没跟广州联网。她很失望的拿着药单离开了。
“吆,医生,看你挺年轻的,来来来,今天给你个给厅级干部开药的机会!”我抬眼一看,一个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的瘦瘦的老人坐在对面,斜着眼睛看着我,七十多岁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我拼命压下冲到喉咙的恶心的感觉,坐直了身子问他:喔,您要开什么药?“电脑里有,你自己查查,这个药是你们院长专门审批给我的,很贵的,不过我一天可以开1000块钱的药,你尽管开,再帮我开点治拉肚子的药,前天去青岛吃海鲜大虾什么的吃坏肚子了!”我默默的开好药交给他,他看着药单又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才悠悠的站起来走了。厅级干部的光辉照的我半天没睁开眼睛,光辉散去后,我揉了揉眼睛继续工作。
“哎呀,累死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你们医院也真是,内科怎么能放在九楼呢,让我们这些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家怎么上来?电梯又那么少,上电梯都要等一个小时!”自从内科搬到九楼,这便是我听到的最多的抱怨。李笑来老师告诫我们:珍惜生命,远离抱怨。可惜我这份工作注定是每日与抱怨相伴,倒是武志红老师的心理学课让我学到了如何应对抱怨。听别人讲话要听两个层面的信息,事实层面和情绪层面,仔细去辨析对方传递的客观事实是什么,传递的主观情绪信息又是什么。客观事实要尊重,而谬误要驳回;主观情绪要共情,而垃圾情绪则要驳回或化解。内科搬到九楼后病人的不便是事实,我要尊重这个事实,由此产生的主观情绪是愤怒与无奈,这个情绪在病人诉说的时候即可慢慢化解,因此我只需要倾听,并做出简单的回应:是啊,是啊,辛苦了!在这个过程中,要避免被病人的情绪感染,因为如果我接受了这种情绪的投射,可能会反唇相讥:没办法啊,原来的地方装修,你跟我抱怨这些有什么用呢!而这样的回答无疑会加重对方的坏情绪。
忙碌中,又有一个老人家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进来后安静的坐在我对面,上衣全都湿透了,满脸是汗,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样子,便问他:您自己爬上来的呀?没坐电梯?他简单的回答:是啊!对我笑了笑。我在电脑上打开他的信息,却发现年龄是八十岁,很吃惊的问他:您八十岁了?看起来真不像,还自己爬到九楼,真厉害!他边擦汗边又冲我笑了笑。开完药,他便拿着药单安静的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禁默默感叹,这世上总有些人会让你不经意间肃然起敬,不管面对什么,他们总是那样的平和,而相由心生,平和的内心竟然也可以让人少了很多皱纹,所以最好的抗衰老药物其实是握在每个人自己手里的。
原来,小小的诊室也是一个大大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