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是我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老师。本名贾明军,村里人都喊大军。贾老师又高又胖,冬天爱穿军大衣,大概,这也是人们喊他大军的缘由之一吧。
贾老师是民办教师,工资少,家里种着地,还喂着牲口。那时候有的老师农活儿忙了,就晚来早走,耽耽误误,贾老师却每天准时,从不缺课。
贾老师爱好文学,经常写些诗歌、散文什么的。有一次上课,他拿出一个厚厚的大本子,给我们读了他写的几首诗,读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我们很是佩服。过后,连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小学的那些语文老师中,他是绝无仅有的。听说他还写剧本和小说。对我们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来说,贾老师真不简单。但也有人说他不务正业。
由于经常熬夜写作,他病倒了,一天没来上课。第二天我们去看他,他正在床上躺着,床头的小桌上摆着一碗中药汁儿,还有红糖、麦乳精。我们一进门,他就挣扎着坐起来,很高兴地打着招呼,还让他女儿给我们倒水喝。我们一群小孩儿也不会说什么,倒是贾老师问了我们很多事情,要我们放心,他很快就会好起来。最后他还嘱咐我们不要放松学习,争取到时候都考到黄陂观(我们乡唯一的初中)去。我们很受鼓舞。
老师写小说,写得累生病,真不可思议啊!但现在想来,这又是一种多么执着的追求啊!贾老师是个有梦想的人呐!
但我们并没有因为老师的嘱咐而改变,我们还是调皮、贪玩,偶尔搞点儿恶作剧。
有一次,我们去河里捉鱼,回去晚了,不敢进教室,就绕到学校后面去。学校后面,也我们班教室后面。我们经常去那地方的。隔着墙壁,贾老师讲课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们凝神听了一会儿,一个坏主意产生了,不知是谁先拿起地下的断砖头,在墙上砸,其他人立即仿效,顿时,屋子里的讲课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我们又狠狠地砸了几下,就嬉笑着跑开了。跑开以后,我们还商量着,老师盘问时,就一口咬定,不是自己。
下课的时候,我们聚在学校大门口,看看没人注意,就溜进去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军见了我们,也没说什么,只是眼中仿佛有些责备的目光。但他没有追问,我们也没有主动承认,这件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后的一个多月,他带领我们复习,做了好多模拟题,还给我们个别辅导,因为,我们要参加升学考试了。那件砸墙扰乱他教学的事儿,他好像是忘到了脑后。
考试是在初中学校进行的。他把我们二十多个孩子带过去,又带回来,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考试结束后,他还认真地询问了我们的答题情况。
那个时候,并非所有的五年级毕业生都能上初中,要经过选拔的。所以,闷热而又多雨的暑假里,我们一边帮帮父母,一边等着老师来送通知。
有一天我回家去,父亲对我说:“你贾老师来过了,来给你送通知书,还说……”
“还说什么?”我一边翻看着通知书,一边疑惑地望着父亲。
“他还说,你那次砸墙,他是知道的,只是因为快考学,怕影响你情绪,才没有怪你……”父亲说,“以后,可别干这样气老师的事儿啦!”我怔在那里好大一会儿,眼前又浮现出我们老师那仿佛有些责备的目光,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若干年以后,我也走上了三尺讲台。有时候,学生捣乱,我对他们发火,发完火之后常常会想起贾老师对我砸墙的“处理”,于是,颇有感慨。
听我父亲说,我在外地上学的时候,贾老师还经常问起我的情况。当了老师以后,我也听到他的一些情况。他在我小学毕业之后,做过很多事情,当过兽医,说过书,还卖过衣服……但最后还是回来教学了,并且转了正式教师,一直在村委的小学里教书。每年乡里组织考试,他带考的时候,还来我屋里坐坐。我知道,他是为我自豪的。
2010年,他的名字出现在中心校的公告栏里——他晋上小学高级了。也就是那一年里,他讲着课讲着课,就倒在了讲台上,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愿我们的大军老师得享幸福,永远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