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了一阵,天就猛地揭开一盆雨,沸腾的燥热也就平息了。扣上锅盖,生活的文火,继续煮着我们,煎熬加热,直到下一次沸腾难耐,又再来一盆雨。然而这几天一直的雨天,下了一阵,停了,又下,现在又停了。
凌晨一点,微信响了一下,哥哥让我出去离家不远的地方吃夜宵。我有点想拒绝,说夜黑,还怕生。
“没事,都是认识的了,来吧,我记得你爱吃炒河粉,我刚向服务员点了,你骑车两分钟的事情,快来,都等你呢。”我知道拗不过我哥,骑上车去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夜游的人,准确的说,我因为失眠每天都过着夜里的生活。
寻了一下位置,哥哥在对面的大街喊着:“这儿呢!”在我到之前,他说是蓝天大道的右边,但其实是在左边,很明显,他喝多了。
他们见我就坐,嘲笑着说少爷就难请,我按照迟到的规矩自罚了三杯。坐在旁边听他们自吹自擂的泡妞的本领,我就安静的吃着,笑着,在乌烟瘴气的人堆随着大众的心情举杯乱饮,买笑寻欢。
其实这些我都能明白,人人都爱虚荣,虚构着存在原本书本里的纸面生活,往往低俗到自认为优雅,奢华,精致,悠闲。白天带着女友玩耍,晚上夜店夜宵店换着坐,没玩没了的朋友聚会和旅游;早晨起来也是精致的无可挑剔,发型不乱,没有眼屎,也不用急着尿尿,而是深情款款和恋人展开措辞考究的对话。
哥的一发小端着一酒杯,龇牙咧嘴地对我说:“小少爷,你怎么不开的小路虎来呢?酒店旁边摆着,有美女来招呼一声,就可以带上车的,座椅那么一放,哈哈。”又示意下挑了下眉,我一下尴尬,不知所云,配合着微笑着,点着头。
刚好旁边一喝醉了的少女开始发着酒疯,随后泼了一脸在她对桌的男生,气氛一下冷清了下来,好像人人都有一颗准备看戏的心。
“活着,真TM像条狗。”哥哥从口中小声的挤出了这句话。
我在初中的外号叫小白,至于这外号怎么来的我也忘了,其实外号都是由一个人先喊出来,人云亦云的就出来了。
心事很多,有时候心里掖着很多话,又不知怎么说,更找不到人来说,如盲人摸着一堵墙,半天找不到门,直到有人把这门打开来了。于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朋友出现了,他时不时得找到我,睡在我旁边,靠着我听我说着故事。
后面一直粘着我,在这拉帮结派的年代,他们说你成了我的狗,给你取了外号叫阿黄。有一次你很生气的反驳着,面红耳赤,眼神看着我,希望我帮她说句公道话。
我走了过去,踮起脚尖对着他的耳朵,对他很小声的说:
“阿黄,我是小白,其实我们都是像狗一样的活着。”
网络的初现冲击着好奇的我们,你让我带你去网吧。个头不高的我们踮起脚尖装作大人的样子,气势汹汹的对着网管说:“开卡,临时的,两张。”还丢了一张省吃俭用的10元,网管站起来,看着我们还没到柜台高的我们,以未成年不能上网的理由拒绝了我们,在我们走出网吧时,几个染着黄发的社会混混挡着我们,让我们交出手中的钱。
很顺意的,我们被传说中的“敲诈”給敲诈了。
我一直喜欢阅读,书籍并没有确定性的喜欢,但阿黄一直喜欢着一些裸露的图片夹杂一些不是很健康的文字的书籍,可以算的上是青春性的萌动吧。性是朦胧的,就像冯唐所说的:这辈子我要写十本小说,其中一本一定要是一本黄书。我能不能像他一样写十本小说,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写一本关于性的探讨之类的书。
阿黄每次看这类书籍之前,一定会反复观察着他家里人员的是否在家,确定没有人后,从一个柜子的拿出来一两本劣质的街上两元一本的杂志,寻章摘句地阅读着,正到文章的精妙之处,一拍腿,大叫着:“卧槽,还有这姿势。”然后拿笔记录着,不能说记录,我看过他的那本记录本,除了一些我看似不懂的文字,还有用各种简化人物的漫画,但人物都有一个特点——没穿衣服。
阿黄每次来我家,到处翻阅着我刚买的书籍,随手一翻,丢到一旁自言自语道:“这个人看的都是什么书。”又拿起一本《古文观止》,丢在我面前,质问我能看懂不,我没点头,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说能的话下一秒他可以抨击的我一无是处,他定会找到书中最难认的字,指着问我:“说说,怎么读,这什么意思。”
再后来,每次他来我家,我都会把我正在看的书放到他不会在意的位置。
直到有一天,他和我说,他想成为一个性学家。我点头,祝他梦想成功。
年龄的增长,男女之间的爱好就开始出现天差地别,小学男女可以一起跳着皮筋,在地上画一个表格,捡着路边的石子模仿着小巷中下象棋的爷爷开始“弈棋”。再到后来,男的喜欢写一些摘抄下来的情诗送给心爱的女生,而女生则会以读诗为乐。虽然我觉得男女爱好差别很大,但我觉得我和阿黄爱好差别也甚远。换句话说,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女生,至少我妈这样说过我的。但我并没有对阿黄和我没有相同爱好而烦恼,我总是可以从他微小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细节里判断出某种气息。也许他不是我的同类,但我始终能从他的眼神读到什么,他不说,但我懂。毕竟我们都共同喜欢着电影。
电影是什么?
只能充其量的算是满足幻想,逃避现实的东西罢了。
但他似乎是个悲观主义者,似乎是因为不能确定,因为我见到的他一直微笑的,哪怕他唯一和我哭,也是笑着哭的。
他喜欢着一些高智商精神病之类犯罪的电影,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总感觉王家卫的电影才是我一直能感受到的电影,我对他说:“我能从电影中看到你,真的。”
我们初中一直粘在一起,和我八卦着所谓男女那点事,然后又给我灌输着一些知识。就这样一晃到了初三。直到有一天我打算去让他来我家看看我最近新买的遥控车,没进门,就听到他狂吼一声:“你们,就不应该把我生出来!”
接着,就是“啪、啪、啪”三声响亮的巴掌声,我知道,他又被打了。
阿黄有个哥哥,学习名列前茅,外貌清秀不凡,相反的,他并没有那么好的脑子,更没有那么好的外表。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是兄弟,差距会那么大?他在摆弄着我的书,习惯性只看封面,然后丢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说:“如果都一样好,那多没意思,没有差的,那好的怎么去体现出来。”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句话是他说过最正确的一句话,比起那些用什么姿势的语言更入耳些。
听附近的邻居说,他是他爸和其他女人的私生子,亲妈骗走他爸所有的钱财不知所踪,所以他后妈认为他是孽种,是派来折磨他们家的。他妈的毒打也是家常便饭了。我是笑着听完,我想我真的是笑着听完的。
“有些话,我没说,你就不会知道,即使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我永远不懂他对他的家丑只是一句话让我停止了询问。
我以前问阿黄:“为什么你手臂上总是换着不同的伤痕?”
“因为我经常去网吧找打劫我们的那些人,我说了的,吃进去的我要吐给他们。”
“干嘛一定要打架?”
“因为从小看着打架。”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打架和一般打架的意思并不一样。
你又说:“活着,真像条狗。”
他时而指着他爱看的电影告诉我,其实,我一直想犯罪一次,用智商的那种,不漏痕迹。 他时而在我们家窗口狂吼着一些夹杂着“FUCK”的英文,我制止他,别让其他人以为神经质,但他狂吼后我总能感觉他片刻的舒缓,次数多了,便让着他了。
他一直收集的水浒传的武器,五毛一把,小巧精致,一百零八把武器,他说他花关所有的零花钱凑齐的。我问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他说,你床头有两本书,一本《红楼梦》,一本《水浒传》,贾宝玉我不能送你,就送这东西。我点头答谢,直到现在,这本武器集一直在我的书架上,我无事之际,偶尔拿出它们,想象着他介绍它们的样子与语气,他一直不知道笑自己还是笑我的说:“你这人哦,弄的我都成了一个水浒迷了。”
在你身上出现越来越多的伤疤之后,他没有和我告别就离开了学校,也没有说你的去向。
后来不久,接近高考之时,一次偶遇,看到你变了,头上染着黄色刺眼的发色,穿着不羁的歪曲的服装,走着路,抽着烟,一摇一摆的走着像是感觉全世界都是你的。你在远处看到我,大力往上的挥手示意我快点离开。但我看到了你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
“我经常去附近的酒吧买醉,沉溺于香烟和对虚无的对抗。神情困顿着,装束邋遢。常常席地而坐,咧着嘴巴放肆大笑。归后,笞,罢,无辟雍与宅。又,似犬”这是你后来给我写的信,但我一直不相信这是你写的,因为你不爱看书写不出这些文字,但好像又是你写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去了其他地方。在高一回家时,有好友对我说,你走了,是自杀。走的很匆忙,却很不安详,坠楼后的你脑浆迸射了一条街,脑壳撞击的扁了下去。
我很安静的接受着这个消息,却感觉自己有一些愧疚感,愧疚的更多是我觉得是不是我把悲观传染给你了。但又觉得你原本就悲观吧,要不然手上常有自虐留下来的刀疤。
你以前问我:“是不是痛才是大脑最欢快最直接的感触呢?”怎么说呢,我想,应该是吧。
我越来越记得我是代替你来活着吧,秉持着你的爱好,却依着原来的爱好过好一切。
我觉得自己 我像你一样精通着性爱知识,可以算是猥琐至极。
我像你一般越来越爱着高智商精神病之类犯罪的电影,经常幻想着自己能犯一次无痕迹完美的罪。
我像你一样在无人之境怒吼着来发泄,但我不说英文,因为我英文不好。
我像你一样经常席地而坐。
我像你一样沉溺于香烟,时而放肆大笑。
但又想起一句话:太想念一个人,会让自己变成这个人。
我,你。
哥哥看我愣了一阵,问我怎么。我摇头,点头告诉他:“真的,活着确实像条狗。”
哥哥给了一支烟,王宝路牌的,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