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已向季春 (注1)
2017年3月28日。洛阳。
少年人心性自是飘忽不定,来到一个从前没有去过的城市,繁华景色乍然入眼,便只记得瞪大了眼睛流连忘返。
那天他们已经完成了节目的录制,原本可以回酒店休息,第二天再早起去赶回重庆的航班。可是张真源贺峻霖他们却说没有玩够,想再去一趟昨天去过的那个夜市。
“诶我们去写明信片吧!”路过那家小店,不知是谁嚷了一句,五个人便一齐冲进了店里,各自挑选了一张信纸写了起来。
“你写给谁啊?”“你呢?”“别偷看!写你自己的!”
丁程鑫无意识地瞟了一眼身旁伏在桌子上书写的宋亚轩,白色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记忆从来不曾远去,远方的你最近好吗?LOVE YOU,永远好兄弟,BOY复数。——寄信人:宋大帅。
“你写给谁?”丁程鑫突然觉得什么东西在心口处跳动了一下,望着纸上被小孩儿信手拈来的坦率字句,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一个很久没见过的朋友,你们不认识的。”宋亚轩回答,一面哼着歌,一面在那张纸上增添了几笔简笔画。他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刻的丁程鑫有多羡慕他,正如他看不到他肌肤之下那口正渐渐死灰复燃的火山即将喷薄而出的预兆。
“我写好了,你们拿去拍照吧。”丁程鑫把手里的明信片拿了过来放在工作人员手里,上面写道:2017,一起加油,冲冲冲!不顾一切!重庆市,丁程鑫收。——那是一张寄给自己的平淡无奇的明信片,让人眼前一亮的或许只有左上角那一串自填的邮编:520134.——只可惜少了一个“1”,终究构不成一生一世。
……
“AKI姐?”丁程鑫把人拉到一边,以商量的口吻小声说道:“我能不能晚点再一个人回酒店?反正也就几步路。”
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两秒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不要乱跑啊,九点以前回来知道吗?”
“嗯。”
丁程鑫抑制着心脏下方的血液里仿佛时刻要喷薄而出的活火山,拿着笔,在空无一人的小店里坐了下来。——他将要写下的,是一封永远都没有机会寄出的长信。
……
“黄宇航,你好吗?”
丁程鑫写下了六个字,之后便陷入了漫长的停顿,尴尬空洞的缺口令他想起他们临别时的那个夜晚。在黄宇航的房间里,他们安静地躺在一起。那一刻他有太多话想说,恨不得以自己单薄的手臂作缚,挽住那些逐渐游走远去的旧年华。可是最后,却只是躺在他的身边,安然入眠。
“我没有再去找周浩然要过你的消息,也不愿意再去回想起在我生病的那一晚打的那个带着哭腔的诡异电话。虽然我曾经就站在笼罩你的黑暗边缘,可以随时从随身的行囊里掏出纱布,包裹好你所有不能示人旧伤疤。我见过你在泥沼里挣扎的样子,沾染了满身的尘土污泥,绝望颓然,像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人。也许那些,是你最想忘记的样子。也许有一天,你会把所有不堪回首的疼痛和过往,连同一个叫做”丁程鑫“的人一起忘记。所以,既然如此,也请你忘掉那一晚的那个电话,我要你记住,在你心里,我必须永远是那个强大的,站在阳光之下的阿程哥。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没有进入时代峰峻,只是重庆两所普通的中学里的两个学生,那会怎么样?也许是有一天,育才和田家炳来了一场篮球联谊赛,你是我在赛场上认识的学长。如果有这么一场比赛,我一定还要一边嘴里假惺惺地念叨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一边在赛场上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是那样,那我们还是会拥有像许多人一样的平凡人生,扎根在这座山城里,一埋头就是一辈子。也许多年后,我们再次回到故乡,出现在对方的婚礼上,成为那个最令新娘头疼的损友伴郎。可是我知道,这所有一切,都只能存在于我的幻想里。
你身后站着的人说,他要你拔出手中的剑,剑锋必须对向我。你不忍心,犹犹豫豫地把手黏在剑鞘上。他于是告诉你沙场无情,刀剑无眼,你只好勉强依照他的意愿,把长剑拔出了剑鞘。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我知道我会怎么做,就算你出招出得极不成型,在你的剑锋袭来的时候,我都会立刻举起我的剑,攻势也丝毫不会因为你的顾虑而减缓一二。因为我最最希望的,是一朝一日,我们两个人都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坚实地站立在这块飘摇不定的土地之上。”
……
之后还写了些什么,丁程鑫不太记得,只记得放下笔的那一刹那,他心里那面屹立不倒的围墙之上,皲裂四起,轰然倒塌,旧年华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他的许久病症,正以可以预见的速度痊愈着。那一晚,还有两天就即将迎来出道之日的黄宇航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他的床头念一封信,那封信很长,那人的语调绵软飘忽抓不着调。梦醒后,他却惊觉自己染上了奇异病症。
黄宇航抬起自己的左手,一阵酥麻自手臂直直传输入指尖,仿佛当年在长江国际十八楼,丁程鑫戴着耳机靠着自己左肩午睡时的感觉。他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揉揉他的头发唤醒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紧接着,第二个画面映入眼帘,那是七月的雨天里,他的左手覆在了他的手上,两个人共同支撑着一把伞,在幼儿园的各个角落里跑来跑去地接雨水玩儿。
黄宇航举起了右手,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二三”的猜拳口令,他举起的右手变换着各种形状,却总是一回头却发现又输给了丁程鑫。“我是他的克星!”最后一次猜拳过后,小狐狸笑得狡黠,他却只留意到那一双笑眼底下,有微微的水光泛起波澜。又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丁程鑫从滑梯上倒着滑了下来,他伸出右手轻轻护住了他的头,纵容着他如孩童般任性。那一刻他的眼眸里,倒映着七月的北京的天空之上,一片晃晃悠悠飘过的白云。他的右手拂过他的发梢,触感一如既往地令人爱不释手。
他的病症已然痊愈,因为那些病毒顺着共通的梦境,全都过渡到了他这一边。此后,他任由自己陷入漫长的煎熬与后悔之中。
“推荐一首歌吧。”
“《最佳损友》。”
“奇怪过去再不堪回首,怀缅其实时时还有。”
……
当黄宇航在电台广播里说出这个歌名的时候,其实是在像全世界宣布,他此刻在想念一个人。那个人,是曾同他华丽演出共襄盛举,却只留下背影的,一位神秘嘉宾。——他自此住进了他的歌单里,连同那些隐晦的,不可名状的缠绵心绪一起,成为了他每个失眠的夜晚里,盘旋在天花板上久久不散的黑色梦魇。
(未完待续)
注1:
摘自《淳化閣帖》,庾翼《季春帖》五行。
“已向季春,感慕兼伤,情不自任,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