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当我回忆起当初干编辑的那段日子,仍会想起那天夜里1点钟与设计师一起修改封面的情景。
那时候整个公司是把所有人当牲口在使。每天不停地改选题,改设计,校稿子,审稿子。然后呢,然后是总编说不行,推倒重来。这就像推到一个妹子,然后妹子说,姿势不优美,要重新倒。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扎紧裤腰带,重来。
那是一段任何时候回想起都会觉得人生没有希望的惨淡时光。而我做为公司资深人士兼少数几个可以以公司为家的男员工,每天晚上与司机将一个个女同事送回家之后,如果不想回宿舍的话,可以直接去天安门看升旗,时间恰恰好。可在那段悠长的岁月里,我与司机(我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无一例外每次都会找一家24小时小饭馆,点上几瓶啤酒和烤串一直吃到对面的包子铺开始卖早餐。司机是不喝酒的,啤酒基本都进了我的胃,那时候我的胃口很好,只要是啤酒,从来不挑牌子的。之后我趔趄着爬回宿舍,倒在床上,这个清晨,时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那个夜里1点钟的故事是这样结局的。副总编敲开门,带着一身的酒气,林涛,封面做出来了吗?还没有,我的回答基本是属实的。别做了,跟我喝酒去。我从不怀疑他的酒量可以在一个晚上赶三个局,但很明显。这不是局,而是宿命。我对女设计师说今天就到这吧,司机会送你回去。然后我跟着副总编两个人,下了楼。
那时候的亚运村有很多24小时营业的小酒馆。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家在里面喝个昏天黑地,有时候也会打个架,基本上都是赔钱的,赚钱在所有人的嘴里是一种传说。其实不是我们有多能打,所有的饭都是两个人开始的,中间副总编辑或是总编会不停地打电话叫人来,很快,这顿饭就会变成十个八个人的一个局。你也猜到了,赔钱是因为我们人多。
副总编曾经在出版史上创造过一个奇迹,把一本书卖到了200万册,而其实书里面大部分内容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重要的是,情绪到位了,导演不会喊NG,这本泛滥着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的大作,瞬间成为了所有盗版书商的新宠。
我至今还记得在这场酒局的开始副总编和我说的话,你说你做封面是为了什么?为了把书做好。把书做好是为了什么?赚钱。那时候其实我的工资只有可怜的一千五,可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就像一个事业辉煌的成功人士一样厚脸皮。赚钱是为什么?当他把这个话抛给我时,作为刚刚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的二货,我实在给不出一个太高明的答案,或者说,赚钱想干的事太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沉默了。
我告诉你,赚钱就是为了喝酒,赚了钱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你的事再多,也不能耽误了喝酒。
我感动的都快哭了,这是我开始在这个狗屁社会瞎混时听到了第一句影响我价值观的话。现在想起来,我仍然觉得还没有领悟副总编酒话里的人生哲学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也许是因为那天的酒有些多,他后来说的话现在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这一句,每次回忆起来副总编那张冒着酒气的大白脸都会浮现在我的面前。
其实那一晚的战斗我并没有参加,在副总编叫来总编,总编又叫来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文化名人之前,我醉了。我和副总编说明天还要继续做封面,我现在回去睡个觉,明天不能让设计师等我,就这样,我错过了人生第一次在社会上打一次可以赔钱的架,上学时,我都是赚钱的。
第二天中午,我头昏昏地来到公司,走进设计室。我的设计师先是问我一句昨天喝多了吧。这样装着关心的客套话我是不想给予任何回应了。我摇摇头,说了一句咱们继续吧。然后设计师说了我活到那个年纪最感动的一句话:早上副总编来说,我们昨晚做的那个封面可以定稿了。
我差一点爱上了这个设计师。
我的人生从来没打赢过一次架
我常常用这个理由宽慰自己
我更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