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彩灯、红绸、锣鼓喧天。
芙蓉面、丹凤眼、眉若春山。
凤冠霞帔下的新娘我见犹怜。
一对新人十指相扣,恩爱无需言传。
站在“醉仙楼”最高的阁楼窗户前,眼看着我爱了那么久的男人成了别人的新郎,心疼就像落雪,无声无息,却沸沸扬扬。
“小姐,天太冷,还是扶您回去吧?”丫鬟青梅央求道。
是的,我这油尽灯枯的身子,禁不得这连番的打击。若是爹娘知道我出来了,定要责罚青梅的。
“青梅”这名字还是我给取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今,青梅仍在,竹马难寻。
“回吧!”我苦笑,“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佛说:给你三世,若你们的爱情可以贫富不移、威武不屈、生死不离,就让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第一世,他是落魄子弟,我是富家千金,尽管两下情投意合,却拗不过父母的门第之见。无奈雪夜私奔,终于得偿所愿,虽穷困潦倒,不改初衷。
第二世,我们还没出生就被父母指腹为婚,等到我及筚之时却被选入皇宫,为了生存不得不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他助我登上后位,又助我的儿子做了皇帝,我在宫中寂寞,他在宫外孤独。最后我诈死,他隐退,我们携手回归园田,安然渡过余生。
这一世,我以为和慕修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定然万无一失了,不成想大病如山倒,什么山盟海誓都成了空。我还幻想着凭借他的爱抵抗病魔,他却那么快就有了新欢。
这边,我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朝不保夕,那边,他洞房花烛,春风得意。
我们的爱情,熬过了贫贱的折磨富贵的诱惑,最终没抵过生死两隔。
02
到家,叶紫伊的丫鬟已经等了多时,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颗药丸。
叶紫伊,那个抢了我的心上人的女人,叶神医唯一的女儿兼弟子。
传说叶神医留存下来两颗药丸,能够起死回生。爹爹多次重金去求叶紫伊未果,修远也去,最后成了她的新郎。
都说狗随主人,那个丫头神态和她主人一样倨傲。她把药丸递过来,施舍的意味那么明显。“我家小姐让我亲自把药送到冷小姐手里,这药离开这药盒不得超过半个时辰,还请冷小姐赶紧服下,过了今晚,小姐和姑爷会亲自把另外一颗药丸送来。”
我有些楞怔,这话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这药是修远用自己换来的?他娶叶紫伊,是为了换药丸救我性命?
若果真如此,修远,你就太傻了!我宁愿在你怀里笑着死去,也不愿活着看你陪在别人身旁。
“我要见慕修远!青梅,带我去见慕修远!”我发狂般地喊。
修远,我不要这药丸,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周围的人都泥塑得一般,我摇着青梅的手,她流着泪不敢动弹。
那丫头见我如此,翻个白眼,不屑地说:“你别想多了,我家姑爷和小姐情投意合,这药是我家小姐念你可怜,主动赏你的。”
我惨笑,“好一个情投意合!果真是我太傻!这世上有的是才貌双全的女子,谁会对一个快死的人念念不忘?”
死就死吧!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
“由不得你!”爹爹脸色阴沉,“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几个丫鬟过来,抓住我的手脚,青梅捏住我的鼻子,等我张嘴,赶紧将药丸塞进我的嘴里,又灌进一点凉开水。
母亲在一边泪水涟涟,因为我这病,头上白发又添了许多。她扯着我的衣袖说:“翩翩,生死事大,儿女情长事小,你就忍心看着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爹闻言也不禁老泪纵横。
罢了!至此,一切木已成舟,不再徒劳挣扎了。“青梅,扶我回房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03
胃里一片清凉,有异香从鼻口散发出来。这的确是灵丹妙药,可惜救不了我。
慕修远娶了别人,我们的缘分就尽了,我该走了。
许是大限将至,最近我清楚地记起了所有的前尘往事。
那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九幽山下一条清溪潺潺,杨柳夹岸,兰草郁郁。三间茅屋建在溪边,屋前翠竹,屋后桃花灼灼,其间蜂飞蝶舞,好不热闹。
我与芳菲禁不住那片红云的诱惑,一路翩迁飞下山来。刚落到一朵桃花上,就被网住,一个胖乎乎的男娃拍着手笑,芳菲在外面惊慌失措地看着我。
“哥哥快来看,好大的一只蝴蝶!”男娃大声喊。
桃花从中走出一个清秀挺拔的男子,看着网中扑腾的我,柔声细语地哄弟弟把我放了。
男娃嘟着嘴拿起网罩,我赶紧飞了起来,在飞到安全位置后回头看一眼,正好看见他那张扬起来的白净的脸庞,还有温柔的目光。
只一眼,便再难忘却。
此后化作人形故意接近,更在他遇到劫难时不惜以死相博救他性命,我是真的爱他。
他明媒正娶,与我厮守到老,从未轻慢待我,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
无奈人的寿命有限,恩爱难以久长。我虔诚恳求佛祖让我做人,与他生生世世在一起。佛祖说因为我们彼此相欠,才有了这一世的姻缘,若再强求,便是执念了。
就是执念,我也还是要强求。佛祖叹气,说哪有什么生生世世花好月圆,你若执意强求,便给你三世,让你知道缘起缘灭,皆是泡沫。
而今,我明白了,也恨了自己。那年的半空回眸,为何不看桃花灼灼杨柳依依?省得被情网捕捉,一世难逃,三生痴爱,最后两手空空,悔不当初!
04
芳菲来接我了,她说:“恭喜姐姐尘缘已了,山上的大小妖怪都想你想得紧呢!”
我坐起身来,尘世的这幅躯体立刻呼吸急促,面色发青起来。吓得丫鬟大呼小叫的,拥进来一屋子的人。
首当其冲的是慕修远,还有他新婚的妻子。
芳菲说:“别忙别忙,我得教训一下这个负心汉!”
我下床,走到她身边,淡淡地说:“缘分有深浅,何来‘负心’一说。”
床上躺着的冷翩翩已然是一命呜呼了,说是不恨,我还是不愿意给慕修远一个道别的机会。
一屋子的人哭成一团,娘亲推搡着叶紫伊说:“你这个贱人,你抢了修远,说能救我女儿,你还我女儿来!”
叶紫伊拉住慕修远衣袖,低低地说:“修远,这不怪我,是她一心求死!”
慕修远任她拽着,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冷翩翩金纸一样的面孔,对周围乱糟糟的一切恍若未闻。
良久,他说:“你一定恨极了我!可是你若是我,必定也会这么做!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饱受折磨,凄惨死去?只要你能活,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不后悔!”
然后转身,对叶紫伊说:“你走吧!我会替翩翩照顾好伯父伯母,此后我们再见亦是路人。”
叶紫伊也算硬气,说:“好,我愿赌服输。我见你对她如此深情,原想只要你人在我这,我就一定能够用耐心征服你,让你眼里心里只有我。可是我错了,缘分也有先来后到,我来晚了一步,一辈子就都错过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芳菲问我:“还回去吗?郎心如铁,何不重续前缘?”
我率先往外走去。
不要了,统统抛掉!人生苦短,生命脆弱,爱恨离愁太伤人,不如回山做一个妖怪来得舒服!
05
五百年后。
芳菲说山下春光正好,该下山走走才不会长霉发潮。那就去吧!姐在这山上也是呆腻了。
堤上游人如织,杨柳依依,桃李争艳。苍松翠竹深处有座寺庙,木鱼声声,梵音清越。
芳菲要进去见见诸佛,我怕她会放肆,拦住她在寺门外坐着休息。
一个和尚走出寺门,僧衣芒鞋,面容清秀,像极了当年的慕修远。
我拦住他,他抬眼看我,有些讶然,还有些茫然。
“不知施主拦住小僧所为何事?”他双手合十问道。
我讪讪地放下胳膊,心里有丝怅然,五百年了,什么都随风散了。
“看大师像位故人”我不死心地说。
他低眉垂目,念一声“阿弥陀佛”,说一声“世间诸般苦,施主不如心如止水!”
然后,绕过我,隐入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