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候的我像个傻瓜。
穿着继母破旧的大棉袄,将瘦小的身躯包裹的密不透风,围着一条已辩不出颜色的旧式围巾,站在连我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乡镇路口上,冻得瑟瑟发抖。我是来应聘一家超市收银员工作的,在收音机上听到招聘广告后,就风风火火的来了。
只是该死的,坐了两个小时的客车然后被扔在这里之后,我就忘记那个乡镇的名字了!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仍然没有看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我开始想念家里那个有点漏风,且丝毫没有温度的小屋。还有我现在才知道,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坐在灶火前烧柴做饭还真是好事情,呜呜,好想哭!
终于,在我漫无目的的来回走动时,来了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孩,我只是愣愣的看着他骑过来,然后停在我面前,隐藏在头盔底下的眼睛里透着着急,他问我,小妹妹,你可知道里屯镇怎么走?
我木然的用手指了指那个我站了一个小时的路口,往里骑,看见村了就是。听我说完,他发动摩托车就走了,末了,还回头对我说了声谢谢。看着远去的摩托车,我才反应过来。老天,他刚才是在向我问路吗?而我,都说了什么啊,还有,那个什么破里屯,不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吗?啊,我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暗暗的骂了声:笨蛋,然后坐在一个木头桩子上,我在想,歇一会儿,就打道回府。
只是没过几分钟,那辆摩托车又回来了。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我想。
他停在我面前,摘下头盔,然后对我说,你去哪,我送你。我知道,我该拒绝的,该对他大声的说不,因为他只是陌生人而已。可是我竟然鬼使神差的频频点头,好好好,我也要去那个里屯镇呢。
我想我真是个傻瓜,随意上陌生人的车,被人卖了也不自知,是被他那双看似无害的眼睛给蛊惑了吧。而他,也是个傻瓜吧,为了找到那个简陋的破超市,竟然带着我骑了十几里的路。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像个要饭的女孩,一个骑着大摩托的英俊帅哥,怎么看都是不搭配的风景线。
那一年,我十八岁,他,二十六岁!
【二】
收银员的工作没有做成,虽然是个很小的小超市,那个老板依然义正言辞的对我说,你还没有十四岁呢吧,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搁这胡闹。我仅仅的攥着我的拳头,我都是成年人了,他竟然敢说我没有十四岁,我看了看我的小拳头,又看了看身材魁梧像个彪汉的老板,算了,好女不跟那什么斗,不要我我就走人也。
出了那个超市,我就后悔了。我要怎么回家啊,刚刚走过的路都忘记了,我这个路痴。我愤愤的将刚刚没有挥出去的拳头一下子打在了旁边的杨树上,啊,我对着发育不良的小手呼呼的吹气,这还真不是一般的痛。靠在秃了的杨树上,在超市里隐忍了好久的眼泪一下子像决堤似地流了出来。没有找到工作,回家该怎么跟继母交代呀?又想到了刚刚的老板,凶神恶煞的模样,和那个继母很像天生一对呢。哈哈哈,我发出了跟自己泪流满面的表情很不搭的声音,对,不能哭!哈哈哈哈哈......
是哭傻了吗,小丫头,带着戏谑的声音从杨树的后面传来。
我猛地回头,冷不防的撞在杨树上,啊,我吃痛的大喊了一声,该死的树,倒霉到家了。
没事吧,那个骑摩托车的男孩关心的摸了摸我被撞到的额头,那手心的温度很暖,对于十八岁的我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竟让我一时失控,心跳加快,忘记该斥责他不该对我有这种举动了。
你,你为什么没走?我真想抽自己俩嘴巴,结巴个什么劲?
在等你啊,你说你来找工作我还不信呢,没想到你真去了。像个不够十四岁的小孩,真怕人家把你卖了。
又是在说我小,我恨恨的拿眼瞪他,你的事忙完了吗?都有时间来嘲笑我了是吗?
他不理会我的话,径自的拉着我的手,向他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走去。我听到他对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家。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脸红的像个大苹果。
我当然不会让他送我回家,因为我根本不敢回家。在车上我央求他说,你把我卖了吧,随意你把我卖到哪,就是不要送回家!他听到我说这话,只是回头很诧异的望了我一眼,然后就掉转车头,向我不知道的地方驶去。
那一刻,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像在私奔。
哈哈哈,我又笑了,有点开心,又有点白痴般的绝望,开心是为了终于离开了那个魔鬼女人,绝望的我得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我的爸爸呀!
事实上,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那般如童话似的上演着,事实也证明,电视上演的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都是假的。那个骑大摩托叫做李靖的,后来我都管他叫李天王的男孩,只是把我送到了县城里的纺织厂,只是帮我找了一个工作而已。他还挺仁慈的把手机扔给我,对我说,打电话回家报平安,顺便让你家人把你日常用的东西送来!
【三】
就这样,我留在了这个纺织厂工作。同事们都说这可是县城里最大的纺织厂呢,对于这种吹牛式骗小孩的说法,我在心里嗤之以鼻,表面上依然装的像个十三岁的小娃般纯纯的笑。直到听到他们又说,小丫头你知道介绍你来这上班的那男的是谁吗?那可是咱们厂长的公子呢。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这是在拍戏吗?李天王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子呢。
我愤愤的站起来,生气的冲刚才说这话的那个人嚷,以后不许叫我小丫头,听到没?我十八岁了!然后恨恨的走了出去。小丫头?李天王可是这么叫过呢。我要去找他算账。
围着厂子兜了一个圈,我依然没找到李天王。呜呜,这个厂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呀。突然我看到一座看起来很正式的办公楼,和那些厂房比起来,算豪华了。厂长的公子该是在这里面吧。带着侥幸的心理我就去了。一层楼一层楼的找,直到到了最顶层,才看到一间办公室的门上写着:厂长办公室。忽忽,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官做的越大,钱越多的人,就越爱爬楼。然后我就看到有人从一个电梯里走出来,该死的,我真是笨啊,放着电梯不坐,自己爬上来。
我悄悄的走到办公室门口,踮起脚尖,扒着门,试图看看里面有没有李天王,因为好像有好几个人说话呢。正在我努力窥探之际,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我重心不稳就摔了过去,妈呀,这下还不得破相了。但是并没有听到我预期中“哐”的一声,呵呵,有人接住我了。
在这干什么?我抬起头看着李天王板着一张很阴郁的脸问我。
我,我,我在那儿我了半天都没有接下话来。因为我看到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呢,就像电视剧的情景般,我似乎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靖,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油光满面的中年人问。
李天王只是默默的点头,然后说了声,我们走了。便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在电梯里,我看着一言不发的李天王,有种很窒息的感觉,我把这归功于电梯效应。头一次坐电梯,就这么难受,好吧,以后再也不要坐这玩意了。
【四】
李天王带着我离开了厂子,引得路人都纷纷的回头看。我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过头看我,我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过大的棉袄,嘟着嘴说,能不能不出门,很丢人。
他笑了,摸了摸我的头发,很宠溺的对我笑,我咧咧嘴,哼,看我出丑就很好笑吗?刚才还一张关公脸呢。
他突然又自顾自的走起来,根本不理会我是否能跟上他的脚步。我在后面小跑步追上他,他突然回头对我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小丫头,你知道吗?你很可爱。
我看着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心疼起来。他说我可爱呢!妈妈走后,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真讨厌,真没家教,真懒,真脏,真没志气......可是这个有点帅的大男孩他说我可爱呢!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很大声很大声,除了妈妈刚走的那一个月我还没这么哭过呢。我将自己伪装的那么坚强,那么坏蛋,可是在他面前我竟然情不自禁的哭起来。他手足无措的抚着我的脸,一个劲的对我说,乖,别哭。但是悲从中来的我,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哄劝,哭得愈加伤感,直到他的唇吻上我的......
我傻了,大脑瞬间停止了工作,只有咚咚的心跳声能证明我还活着。他是二十六岁的大男孩,我是十八岁的小女孩,他是王子,而我是灰姑娘吗?那个吻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像昙花一现那么短。一颗冰凉的液体滴在我的唇上,滑到唇角,他松开抱着我的手,在他转身走掉的瞬间,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晶莹。我用手接住了即将滑落的眼泪,这,是他的眼泪吗?
【五】
他就这么走掉了,在吻了我之后,自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依然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在他父亲的工厂里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还有等他。只是,他却像人间蒸发了般,了无音讯。
我的心开始疼,很疼很疼,不说不笑,终日沉默着。没有人知道往日大大咧咧的小丫头,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多,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也被李靖那昙花一现的吻给带走了呢!
一个月后,同事小雨告诉我,厂长的公子结婚了,是和从小就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那个叫茵茵的女孩。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在这场卑微的爱恋里我算什么呀,也许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孤儿罢了。而这场,青涩,幼稚的独角戏也该落幕了,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我草草的收拾好自己少的可怜的行李,拿着微薄的薪水,远走他乡。
很多年以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家乡的信,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小丫头,我曾经是那么绝望的爱过你!
【完】
后记: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冒失的闯进去,就不会遭遇爱情,没有遭遇,又怎么会使得初恋如此过早的幻灭呢?只是,是因为那次才会爱的吗?抑或是在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不过,纵然是如何的有缘,最终的结果不也仍然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