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还在正月里,我刚从桐庐老家回到杭州不久,突然接到通知:奶奶病危,腹部血管爆裂内出血。就在我赶到医院的当天晚上奶奶就离世了。当时我很难接受,前几天还是精神很好,慈爱的奶奶,但现在只有一具躺在病床上冰冷冷的身体,不懂言笑,和以往慈祥的她相去甚远。那一年奶奶88岁。
那一天,家里的大人把奶奶从医院接到我叔叔的家里,布置好了灵房,。当时,我跪在一边,非常冷静,哭不出来。也许有人会说,亲人离世的嚎啕大哭只为按照俗世的“脚本”去演,那么应该允许有人不哭。不,我理解所有亲人的悲伤,俗世的脚本不过是套上去的外衣,不管是否哭着、笑着、沉默着,面对亲人的离世,内心的不舍与悲伤都是真的。
我跪着的时候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小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忙于家务和农活,还要照顾哥哥。我自诞生几月起就被交托奶奶照顾,所以,我与奶奶特别亲。后来,我知道奶奶生于1917年,听她说,她那个年代,没念过什么书,目不识丁。周围的亲戚说起她时,总说她很勤奋,性格和善。
我的爷爷很早就不在了,我没有见过,奶奶的过去我知之不详,她也很少提及,但在我记事时,我也从没有在她口中听说过对他人的是非指责。
所以,在我心里,除了认为她勤奋以外,更觉得她内心满怀慈善。
由于父母亲经常不在身边,所以我非常粘她。幸好,她也宠我如宝,在我成长的童年时光里,我和奶奶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她常带着我一起上山下田,帮我打死在我肩膀爬过的蜈蚣,一起去放了水的鱼塘里摸田螺;我们老家的对面,有一块水泥铺就的空地,用来晒谷。白天,奶奶把谷摊开,每隔一个小时,让我过去翻一翻谷,夜晚,就将谷收起一堆,怕夜晚的水雾,所以用大块的塑胶皮盖起,如果碰上雨天,就终日不晒谷。
有一次,连日狂风大雨,我和她争吵,一气之下,去把盖着谷物的塑胶皮全翻开来,晒好的谷粒,又淋湿了,我当时并不知道她花在这些农作背后的心血!也不知道在我一边哭喊着、一边咒骂着她并一边对这些谷粒出气的时候,她内心的苦楚。
好些年后,我要去杭州念书了,为了省钱,回家的次数少了,但我内心经常思念奶奶,牵挂着她,有几次回去也只做短暂的停留,每一次总那么匆忙,似乎没有来得及细心留意,她皮肤上渐渐加深的皱纹与头上日益增多的白发。
当回忆晃过神来的时候,所有的记忆都碎成粉末,奶奶躺在面前,已经沉默如冰,她永远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半夜起来给我拿水,永远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起来给我盖被子,永远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黎明时刻起来烧柴煮粥。
奶奶的丧事采用火葬,其实奶奶的心愿是希望土葬,甚至她为自己准备了棺木,她一直恐惧火葬,但因国家严格的政策,我很遗憾不能满足她的愿望,后来在奶奶坟前把她为自己准备的棺木烧给了她。村俗的丧礼流程非常繁琐,我见操办丧事的人给奶奶穿了寿衣、送到县城的傧仪馆,当火起的那一刻,刹那意味永别,只能在脑海里再存念想。
今年是我奶奶阴寿100岁,老家的爸妈早早的通知我了,今年清明上坟要准备为奶奶办一下阴寿。过去可能我会认为所有的繁文缛节都太复杂,太劳累人,但我在不断扫墓的过程里,却觉得通过这样的仪式感或许能获得对先人怀念的一种自我安慰吧。
细心想来,以前也有好几年清明因工作原因没回乡祭拜奶奶。目前网络发达,也有不少人通过网络的形式去呈现祭祀,方便简洁,或许只要鼠标轻轻一点,就能完成所有祭祀的礼节。但虚拟的符号永远没有真情实感,而方便的操作也会渐渐让心态上对于祭祀不那么看重。随着我年龄增长,越来越重视传统,再忙也必须空出时间回老家扫墓。
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今年又是奶奶的百年阴寿,我希望你在另一个空间一切安好,我只想对你说:奶奶,我很想你。
王文风 于2017年3月30日 清明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