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美丽又充满魔力的字眼。邂逅之美,在于不可预见。
我曾疲惫地走在南京的大街上,痛楚,丝丝扣扣,刻骨入血。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压抑环境像是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心上。挑了一个特殊的日子来到南京,却未料到,这样的精神压力远远不能在短时间内消解。从纪念馆出来后,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不记得是地铁1号线还是2号线,我沉默不语,低头坐在位子上,连摆弄手机的勇气都没有。沉默层层累积,疼痛丝丝蔓延,人类怎么可以那么残忍。无数的人命在瞬间被蹂躏成齑粉。人类最黑暗的一面暴露出来,满嘴的仁义道德掩盖不了侵略杀伐的野心和手起刀落的残忍。鲜血蔓延,哀歌响遍。2时许到达夫子庙,天色灰暗,冷风肃杀。秦淮河的水千年里泛起同样的涟漪,不知疲倦。小桥流水,游人如织。古都依旧繁华,血与火的记忆似乎在这一片繁华地并未留下多少伤痕。街道很宽,灰白色的地面宛如我灰暗的心情。路过繁华的店铺,左转折上一座石桥,青石板上有细碎跫音回响。右转折下,我木然地看着擦肩而过笑语嫣然的行人,眼睛干干涩涩,心底有种巨大的绝望缓缓升起,他笑我悲,我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几乎只是一瞬间,悠长悲伤的曲调突然拂过耳畔,钻入脑海。熟悉的旋律,思绪被牵引。是陶笛版的《千年风雅》!循声走去,我急切地寻找曲子的来源,终于在一家装修简约的“风雅陶笛”店面前驻足。店面不大,灯光很柔和,很明亮。人不多,有男有女,有人用陶笛吹奏着这首曲子,旁边的人细细倾听。那一瞬间,持续几个小时的压抑心情顿时得到纾解。曲子早就听过,也许真正让我驻足的不是那首曲子,而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一种在异乡的熟悉感,一种还存在在这个世上的真实感。很奇妙的体验呵,在看过生之脆弱、死之痛苦之后,人世间细小的幸福感丝丝麻麻涌上心头。悲苦已然远去,生活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里,生命被保护着。没有什么会比这样的生活更幸福了吧。伫立良久,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我一动不动。风冷,天暗,扬起的不只是衣摆,还有飞舞的头发。天地静默,不断有游人错身而过,又匆匆走远,我不为所动,静静凝望那个吹奏陶笛的人。尽管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在喧嚣的环境里,他和这首曲子,自成一个静谧的世界。心中百转千回,说不出悲喜,莫名的心情,眼角似有泪水滑落。乱七八糟的念头缠缠绕绕,直至曲子终结,我终于粲然一笑。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左边的唇角,我仰头看天,也许,生或死,并不是无可忍受。活在当下,做好自己该做的,享受在这个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我又把目光转回到那家小小的店里,有探寻的目光扫过来,那一刻,像是心中的秘密被窥探,我低头,落荒而逃。
于不经意间邂逅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悲或喜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不可多得且不可复制的体验。长期处于一个熟悉的环境中,再美的风景也不过平常。曾和一个朋友抱怨:“我的身边没什么好写的,我的生活经历实在单调。”朋友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你能描摹出你妈妈的脸吗?”我照做,沉默,理亏,词穷。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妈妈眼角有几条纹路,不知道额前的刘海有几根白发,不知道脸庞上有几粒褐色的斑点。只因太过熟悉,熟悉到连细节都不知道。倒真是应了那句话:“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就像人的眼睛和照相机截取的风景是一样的,然而角度、光源等的不同导致了美感的截然不同。那日南京夫子庙,也许并不止我一个人有荣幸聆听到这首曲子,也许并不是只有我驻足不前,甚至,也许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从纪念馆出来之后直奔夫子庙。相同的情境,相同的风景,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出发理解,感受也大相径庭。那一刻的偶然相逢是独属于我的感动幸福,是邂逅的另一个世界无私给予的馈赠。
换个角度吧,随时享受邂逅另一个世界的幸福。再熟悉的曲调蓦然入耳亦是天籁。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处处皆是风景。
我曾站在寺庙下仰望层层台阶之上的僧侣,他的目光柔和悲悯,俯视众生,微微扬起的胳臂自自然然撑起一方世界;我曾在公交车站偶遇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他们襁褓中的婴儿,父母的笑容虽是淡淡,却透着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和满足,浅笑安然;我曾凝视一片坠落的叶子,淡黄色,脉络清晰可见,无声坠落,转瞬间消失踪影,在地上一堆落叶中堙没了痕迹。他们自成一个世界,我们亦可踏足。只是很多时候,我们匆匆而过,不经意间就错过了那么多的美好,也许时间不对,也许心情错落。人生处处皆惊喜呵!这样的惊喜每天都会上演千遍万遍,只要你稍稍停歇,只要你用心去触摸这个世界。随时欣赏,随时邂逅,随时感受幸福的心跳。
徐志摩在《偶然》里写道:“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那是一瞬间的交汇,一瞬间的相遇和感动啊。也许遇到的是陌生的风景,也许遇到的是陌生的人,不经意的交集又不经意的离去。不必讶异却足以欢喜,在这一刹那互放的光亮会留在夜空里,哪怕只是一瞬,也坦然证明存在的痕迹。
邂逅另一个世界,道旁无花,心中自有繁花盛开,芳香满溢。
2013年11月24日0:1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