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湾东支路40弄18号

这个地址是在三四岁的时候,家里人硬让背的外婆家的地址,怕要是走丢了,问问警察叔叔应该能被带回来。妈妈当年教的是上海话,老实说这个写法也是我长大了以后自己猜想的而已。

宁绕三里三,不走潘家湾。三湾一弄附近的苏州河是之字形,沿着河走很绕,当时也没很多桥,但是老上海都知道不能穿过去,用现在的话来说有一种“进去以后腰子就会被人偷去换土豪金”的感觉。谭子湾,朱家湾,潘家湾和药水弄,这是老上海著名的棚户区。棚户就是草棚棚,当年妈妈的外婆外公在小河边上搭了个草棚棚,我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河,只是苏州河的支流之一。

我出生前两年,才把草棚棚从河岸上拆掉,搭了矮平房。当年搭多大的房子,完全看有多少砖头,外婆似乎还算是大户了,外婆外公都有固定收入,加上姨妈舅舅什么的,搭了个前后三进的屋子。三进三楼,现在这种地段这种房子,哈哈哈。一楼是客堂间,外婆的屋子,和灶间(通了煤气后的,之前烧煤炉都是在另外一件小柴房里),还有个储藏室,超大的,可以停自行车的哦。两楼是小舅舅和外公的屋子,三楼是大舅的屋子和天台。楼梯是那种木梯,有点小吓人,不过习惯了以后就无法阻止我的窜上跳下了。每次去外婆家都是跟外婆睡,曾经问过,为什么床边有一棵树,其实只是一根原木的支柱,没花钱粉刷而已。三楼能看到小河,纯黑色像墨水一样,通常没有波纹,但是没有下雨的时候也有涟漪,爸爸教我说那是沼气。现在看来,这可算是标准的河景房,可惜是朝北的。

夏天的时候,晚上睡觉是不关门的,穿堂风可舒服了。一楼也没什么蚊子,所以暑假的时候最喜欢去外婆家。还有彩电看哦,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外公一个人在那边摇头晃脑看京剧。可惜我身体不好,外婆身体也不好,不是我去医院,就是外婆去医院,要不一起去。总是住两天就要回家。河对面的地段医院的医生打针不疼的,比家里楼下的医务室好的多了。

外婆家当年绝对是大户,很早就有电视机了,14寸,我喜欢8频道,不喜欢5频道看新闻,家里人不让我调频道,说多调要坏的,妈妈晚上和外婆一起看《几度夕阳红》,我也跟着看,但是完全不记得是讲什么的。后来还搞了大彩电,用遥控器的哦,遥控器在小舅手里,其他谁都不准摸,记得当年有大学生国际中文辩论赛,复旦大学的三辨同学好厉害,一群人一边赞赏,一边跟还在上幼儿园的我说以后要考复旦哦,只是个美好愿望而已。冰箱里面外公会自制橘子棒冰,然后偷偷给我吃一点,因为小时候我老咳嗽,其实不好吃的。大舅除了吃饭不太见的,不过大舅在天台上面养了好多辣椒,自己剁了做辣货,我一直都是很敬畏的。天台上还有大舅种的各种花花草草,我听说宝石花的一瓣叶子就能生根,就掰着玩儿,结果听说屋顶的缝隙里上长的都是花,把屋顶搞漏了。外公有时候会带我去看火车,因为离铁轨比较近。那边恒丰路桥看火车很壮观,从桥上看下去有好多好多条铁轨并排着。小舅喜欢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到处逛,最远的一次去了大场镇。外婆通常都是在做着各种很好吃的菜。外婆家里是清真的,每个月补贴不在少数,菜色是很好的。外婆也做的一手好菜,盐水鸭,酱鸭,红烧牛肉,白切羊肉,羊肉汤,到现在都觉得妈妈还是差着一点。老爸胃不好,冬天每次去外婆家,都会有羊肉汤喝。我是个刁嘴的娃,吃盐水鸭喜欢吃皮,外婆就把煮好的盐水鸭皮剥下来,用剪子剪成小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块,拌在粥里哄我吃。过去经常会有瓜子来讨饭,当时真的是讨饭,外婆会拿个搪瓷碗,盛点剩饭剩菜,瓜子就坐在我们台阶上吃,外婆也会顺带给一些卖报纸的硬币给他们。

摇啊摇,要到外婆桥。我外婆家里门口真的有座桥。潘家湾的地址我背的比自己家里的还熟,大人觉得潘家湾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小孩儿太容易搞丢了,现在这个年代也许会有很多拐卖儿童的会看上它吧。只是对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好玩儿了。有很多很窄很小的小弄堂,窄到大概只有50cm宽(地上只能铺一块水泥砖),跟着邻居家的孩子钻前钻后,探索各种小路,突然这边又多了一条,突然那边又能走回来。从来不规则,不走进去绝对不知道这条路后面是不是通的。有时候大人嫌我们太吵,突然锁上一条栅栏,那条路不能走了也是经常有的。外婆家就在河岸边上,后门朝着河,是一条相对比较宽的路,地上有两块砖并排。河堤边上还有一块可以停一辆自行车的空地。河堤上有个楼梯,翻过水泥砌的河堤就是河岸。岸上都是野草和芦苇,有时候我也会到岸上去玩儿,搞点蟋蟀草什么的。那边有一个扎笤帚的老人,每天坐在那边,说的一口普通话,喜欢和我这样会说普通话的小孩儿聊天,教我们唱国歌什么的。不过妈妈比较反对我去河堤那头,万一涨潮的什么的。还有就是那个老人好像是有进去过,妈妈觉得对小孩子来说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隔壁和正门对面住着两个宁波阿娘,妈妈跟着人家学了一手宁波菜,好好的南京姑娘喜欢吃醉虾醉蟹,家里俩泡菜坛子从来没空着,我自家的阿娘也是宁波人,一家都好这口。妈妈和我是过敏体质,不能吃这类生海产品,但是实在是喜欢,忍不住都要搞点来吃,同事们也总要问妈妈要一点。过端午的时候,几个阿娘外婆阿姨们就坐在一条断头小弄堂里包粽子,外婆的粽子没有猪油和猪肉,红豆沙都是自己熬的,其他人也忍不住讨一点去。

弄堂早就变成了中远两湾城,外婆前几年也过身了。这两年想起外婆,还就是过去那段在潘家湾的日子。外婆在河北面买的猫耳朵,里面有荤油,只给我吃,自己不吃的。外婆问我脆不脆,两三岁的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是脆,只知道好吃,就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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