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50,略热,火山灰似的沙尘紧紧地裹住太阳、大地和我,师傅们坐在班房玩升级。我们“设备队”的班房,一个集装箱,好几个队的箱子围在一起,大 下午5:50,略热,火山灰似的沙尘紧紧地裹住太阳、大地和我,师傅们坐在班房玩升级。我们“设备队”的班房,一个集装箱,好几个队的箱子围在一起,大家都叫“四合院”。班房里有空调,凳子,布满尘垢的饮水机。凳子上放有好几本故事会、杂乱的报纸,桌子上是各种工具(开口、梅花扳手、活动扳手、快速扳手)、油漆笔、硅酮密封剂(silicone sealant)……,架子上有施工图纸、两三本书。
师傅们玩的升级,跟贵州的“双生”一个玩法,只是他们4人用6副扑克,手里捏着一大把,前面还放一摞。在设备队见习的新员工还有来自四川的吴兄,工地不让带手机,kandle也不让,休息时,我俩好无聊。看完了那几本故事会“欢乐谷”一栏,就更无聊了。
签约时,公司说:苦,居无定所。
苦,怕啥,老子最不怕的就是苦了,罗列小时候干过的活,可能几页纸都写不下来。居无定所?这不正是我这种山野匹夫之所求么。但真正到现场,面临的不是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那种走向荒野走向自然的人文情怀,倒想起来了狄更斯描写的伦敦工厂的“雾都孤儿”。
在桂林培训仅十天,住宾馆,吃的也还行。培训就是上一些无聊的课,安全教育,企业文化之类。中国人就喜欢跟风,好多企业没什么文化可言,凑几个字,非得弄一个,跟女明星挤胸一个德性。
二分到唐山,项目部在一个挖沙填海的半岛上,天空、海边、马路上、屋顶、院子里、宿舍全是灰,很难想象,出去连个可以坐下的地方都没有,海边没有浪漫,只有蚊子、蟑螂。宿舍是板房,没空调,三人间,每人发一电扇。坐在床上,动一下就嘎吱嘎吱响。
厕所,当初就不应该贴白瓷砖,和懒人不该穿白袜子一个道理。浴室也污垢斑斑,几根水管耷拉在墙上,没有喷头。离我们几十米的地方就是鼎鼎大名的首钢,那空气,跟“空”和“气”没半毛钱关系。估计,每天PM2.5值都逼近1000。
该说到吃了,除了太甜的和太油腻的我不太行,全国各种吃法我都能适应。在山东呆一年,俩馒头,几大截甘蔗状大葱,也能享受到平生未有之满足。全国八大菜系“鲁、川、粤、闽、苏、浙、湘、徽”,我并未尝尽,但分布在全国的还有独特的第九大菜系:食堂饭菜。这世界还有什么比“食堂饭菜”更可恨?
我们这食堂,难吃界的珠穆朗玛峰。
我跟一个老员工住一宿舍,看似30多岁模样,我称之为曹哥,就记得他说过三个字。
热,“擦你妈”。
有蚊子,“擦你妈”。
网速慢,“擦你妈”。
“早餐啥?”,“豆浆,油饼”,“擦你妈”。
无聊,“擦你妈”……“擦你妈”!
前天问他多大,比我还小几个月,惊呆了,得亏没叫他作“叔”。后来再看,也没那么老嘛。
不过他挺好的,经理、师傅、设备队的队长和师傅都挺好,这是最值得欣慰的地方。设备队有七八个师傅,好像都是广西人,他们干活,我和吴兄在一旁看,帮忙递工具螺栓之类。队里有几个年轻人,20多岁样子,但队伍比较沉闷,相互不怎么开玩笑。我以为几个熟悉的哥们儿一起,应该是:政治、女人、黄段子。但他们干起活来,比较融洽,该休息休息,该忙忙,自然分工,完美配合。
刚到项目部那天,情绪很低落,之后就平静了。要不要留下,去哪儿?这就是我要呆的地方么?未来太多不确定!
不需考虑太多,走就走,多么简单,但没走之前,只要呆一天,我就得认真上班下班,一样要诗意地生活。
一起来的杨兄刚买了台新电脑打发晚上的时间,吴兄买了一套雕刻的工具,还要买鱼竿,准备饭后垂钓。我在京东的四本书到了,在班房休息时就不那么无聊。如果在这儿呆挺久,买个吉他,学学,闹闹。
康德说:“如果你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就不算自由或独立。我们可能会成为各种事物的奴隶,我们甚至可能成为我们的自我中心思想的奴隶。独立与自由正是我们超脱自我的欲望与恶念的方法。”这儿的生活条件,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初中敲打着饭盆打饭的日子,去工地打工的日子。哲学讨论“人是谁?”“世界从何而来?”这类问题,那我的哲学呢,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在外面读几年书,不能把那些最本真的东西丢了。这环境恰能使我认真反思。
有个法国作家把生活分两种,有所在和无所在。“有所在”的生活指长时间在固定的地点、区域,三点一线地重复。“无所在”的生活指你完全不知道下一秒发生什么、下一刻在哪儿。我向往“无所在”的生活。当然,不是指流浪街头。
显然,现况离理想甚远,但前面描写的那些也不算诉苦,说实情而已。我这种愤青,说政府的不是、学校的不是、公司的不是,也是乐趣的一部分。已作的选择成为过去,没什么后悔的,刚毕业能到这种一线吃吃苦,或许是件好事。
木心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宗教。苦海无边,回头不是岸,是艺术”。
——2014年8月 于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