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大的失意，大抵莫过于醒悟自己长久以来所坚持，所追求，所执着，所以为，所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是错误的。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一觉醒来，一件事，几句话，一些数据，突然自己就像被棒槌敲中了脑袋，幡然醒悟到什么。以为自己是个大英雄，结果长大以后发现你跟小学二年级时候的笨蛋后桌张三没差。这感受就像英文中的strike，或者hit。

05年，人人都知道阿空是个幼稚到不行的小孩，语文老师在课上拿我的作文说教，她的心理还停留在小学。人人都对我说，你真幼稚。好幼稚。太幼稚了你。鄙夷的，讽刺的，眼里洋着笑意，欢喜的。那个时候，我还傻逼呵呵地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天真些，天真些总是好的。我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忍受不了自己幼稚的“天真”，有时候甚至匪夷所思。

后来我变得很颓废，瘦小的身材只穿最大码的裤子，驼背佝偻得像个小老太，常常面无表情，或者牵强地笑起来，还不如面无表情。这些年我花很多时间来猜测那个时候是什么一下子就毁灭了我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幼稚天真，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猜想，现在看来，大抵就是因为那时自己所以为，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推翻了吧。

以为自己是个不错的人，结果发现自己糟糕得一塌糊涂。以为幼稚一些没什么，结果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别人的世界。还以为自己过得风生水起，其实没有千穿百孔也是漏洞百出。

08年，我偷拿了妈妈上锁抽屉的钥匙，趁妈妈在厨房做饭偷看了家里所有的存折。我现在回忆起来，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这样做的初衷，我只记得我被所有存折上数字的总和吓坏了。我从前不知道一个家庭的存款可以比寻常人家的月薪还要低，我也不知道不至于过分节制穷酸的生活习惯后面还隐藏着这样寒酸的现实。

我即便去不起西餐厅，也不至于吃不起夜宵。即便穿不起一身名牌，也不至于买不起一双鞋。即便没有钱一家人一起去旅游，也不至于交不起学费。即便吃不起进口巧克力，也不至于啃不起三牛。

但是那数字委实把我吓坏了，我难道不该是啃着青菜梗子真分夺秒埋头苦学勤奋刻苦兢兢业业的样子吗，我不知道自己一天一天都在傻逼呵呵个什么劲儿。

09年，我在高三，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学校里正在期中考试。我妈妈没有告诉我，我打电话回去问她才不得不说。如此第二天我才“有机会”去参加了那场葬礼。在葬礼上我看到人们拙劣滑稽装腔作势的表演，你知道的，中国人葬礼上那套“仪式”有多讨厌。后来我在学校的走廊上掩面不能自抑。别人走过来问我怎么了，米登就替我告诉她们她奶奶去世了。

没有说的话是，在我这里坍塌掉的不只是我奶奶这个存在，还有一整个世界观和价值观。我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要有那么形式化的东西甚至连葬礼都不放过。不明白为什么遗体被推进焚尸炉以后就不能哭并且就真的没有人再哭。为什么走丧的时候一声“开始”哭声就可以惊天动地。不明白我妈妈为什么不停地跟我说没你事了等下就回去复习。不明白我爸爸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为什么是考得怎么样。

人生里重要的是什么，我跟米登说，太讨厌了，大人们太讨厌了。米登说那就让我们成为不一样的大人吧。不是的，我们还是会成为这样的大人。迟早会成为这样的大人。

几分钟前B41打来电话说，看到你在人人网上的状态，这么“绝望”的话，你的生活怎么啦。我支支吾吾，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诡计一样，嗯，就这样啊，早上睡到10点才起，然后一整天都宅在寝室。

说什么呢。说这生活愈发让我意识到自己又走错了路过错了生活做错了人。说我所坚持，所追求，所执着，所以为，所引以为傲的东西是错误的。说5年来一点一点建立是世界观又“嘭”一下没了。我说不了，我是阿空，我说不了。

最后实在无言，B41在那头只好说没话么，嗯，那挂了。

嗯，拜拜。

我能感受到她在那头的失望。

成长为什么一定是痛苦的？痛苦是“必须”的吗？有没有人是“一帆风顺”地成长为大人的？为什么大人都瞧不起少年们的忧愁？我不再是少年了，你相信吗，现实是，在很大一部分上，我也瞧不起少年的忧愁。包括记忆里自己的年少。

后来我猜想，成长之所以是痛苦的，大抵来源于长时间来内心所坚持的世界观价值观在不断被推翻。太幼稚是错误的，太固执是错误，太盲目太无知都是错误的。

大概是快5年来第一次吧，我是封闭的，你知道，我是封闭的。哈哈，最新的理想是，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反正就是这样，即使讨厌所有的变数，人生里还是在不断地失意，谁也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再说，不能一直失意吧，总会有得意的时候吧。

真高兴B41能够这样打电话过来，即使我比较笨，还是觉得多温暖。多好。

刚刚的“问卷”不过一时兴起，突然想起3年前有个故友问我你现在还像以前一样幼稚吗。5年前封闭如我，没有回答她。这东西，太多太少，大概都是错的。

2012-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