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走后,四年了,四年来乡里又死了一些人,却没有人走得像你那样悲戚。
那年,在过一年你就要五十了,就要知天命了,亲友们后来都说,你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为什么你要走得那么急?那么多年来,你苦也苦了,穷也穷了,该叹的气也都叹了,纵然有些小病,也不像你想的那么过不去,何况膝下刚刚有孙女,那么多年来你那么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了走的勇气。
我相信了,这世界上还是有鬼怪的,它们把你带走了。
我知道,你理智地做了最后的挣扎,你将从北京带回的那并不值钱的一串木头珠子挂在床头,你抽出新棉被,换上旧棉絮,你叠好了衣服……没有什么阻止你活下去,却也没有什么阻止了的永诀。一切像戏剧那样,如同弟弟说的,像你喜欢看的那些哭哭啼啼的电视剧——多么常见的生和死,电视中看看就过去了,谁知竟在我们这里……
生活是不能重播重来的,你走了就是走了,黄土坡上从此多了一座新坟,新坟又成为旧坟,你渐渐沉入山的深处,失去了人形,不会再来北京,不用再操心我的腰疼,也不来住我们新添的旧房子。
你走后,我不敢回家看你背回家的红挎包,不敢拨留在手机里的你那早已停机的电话号码。我的身体里只剩下深深的疼,每年每年的刺着我。每一次走进首都机场,我都会去看看那条向下延伸的登机电梯,那一年九月,你正是从那里最后一次回头看我,永不会再来。机场是多么现代多么时尚的地方,母亲你也去过那里,那里从此到处是你矮小柔弱的身影,背着那个快要把你压弯的黑色大包——那年我多么担心机场的人为难你。
今天刚刚开始写的时候,你看见了,母亲,我是打算写一首诗的,年年清明,就像其他人怀念他们的亲人故人那样怀念你。可是,母亲,我没有为你写一句诗,现在留着鼻涕留着泪,敲打着这些——这些你都听不到你都看不到,没有一个上苍可将我的愿与不愿带到你身边。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