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劳累一整天的臧承吾实在是太困了,一边漫不经心地招呼妈妈一边垂头丧气地走进卧室,书包一扔便栽倒在床铺上。身体逐渐下沉,臧承吾安逸地长吁一口气,真是舒服啊。干涩的眼睛刚一闭合,思维就被切断了,大脑仿佛沉浸在一种幻觉里,一种彻彻底底的祥和世界里。伴随一阵猛烈的心跳,稍作休憩的神经迅速恢复工作,臧承吾抽搐着惊醒过来,浑然不知自己刚才昏睡过去的事实。翻转平躺,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多了一张毛毯,定睛一看,这不是搭在妈妈身上的那条吗?
臧承吾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在天花板游荡,和黄色的灯光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每眨一次眼,就有形态各异的光斑从他眼前闪过,宛如银灰色的雷云,漂浮在真空的房间里。臧承吾妄想去捕捉那诡异的光斑,可只要一转动眼球,便滑落出瞳孔的边界之外,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再次出现。重复几次后,臧承吾便被这无止境的游戏所吸引了,沉浸其中,享受幻觉带来的放松。
光斑忽明忽暗,运动轨迹毫无逻辑可言,犹如外星生命控制着臧承吾的思维,任由他在无拘无束的精神世界里随波逐流。这一刻,万籁俱静,无论怎样的冥想都参悟着哲思。臧承吾仅存的理智由教材文本支撑,是坚不可摧的记忆,是塑造未来的过去。光斑闪耀着些文字,模模糊糊隐隐约约,臧承吾努力辨认着,那些文字啊,不就是课本上的语段吗。
你需要多加点色彩,有助于促进大脑活力。
金蔚婧?
这句话宛如一句雷霆咒语,闪电般激活了臧承吾的灵感;他一跃而起,扑腾在书桌前执笔写作。臧承吾写完一张又一张,写完一张又一张,紧密联系的知识点超越了相互分隔的物理距离。随后,臧承吾站起身,嘴里念念有词地撕下便利贴,一张一张地粘在衣柜门上。当把所有的便利贴都粘完,他激动地后退几步,接着满怀期待地闭上双眼。
快出现,快出现!
仿佛黑暗中的魔法,荧光闪烁的矩形卡片,五彩缤纷的便利贴纸,全都清清楚楚地映照在臧承吾的眼前。它们轻而易举地为臧承吾解构了国家制度和政党制度,只要一看见衣柜门上的标注,就能自动联想到书页里对应的章节。臧承吾睁开双眼,迫不及待翻开课本一一对照,没错,完全没错。他欢呼雀跃地跳起来,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了。
臧承吾兴高采烈地拿出手机,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金蔚婧,这是她给自己带来的灵感。下滑列表,搜索对话框,然后停住。臧承吾沉思了一会退出页面,然后点进了一个直播平台。他刚才看见了吴蓶娜的对话框,以及那条撤回的消息——究竟是什么呢?
在搜索框里,臧承吾输入Googoo,选择回车。臧承吾脸红心跳地呼了口气,仿佛明目张胆的偷窥,他犹豫不决地点了进去。吴蓶娜出现了,对着镜头一言不发地卸妆,在自己的卧室里。
吴蓶娜旁若无人地擦拭脸颊和额头,虽然房间里只有她独自一个,网络上却仍有十几个人在围观。手机画面的斜下方,不停地滚动着字幕,那是网友发送的信息。他们迫不及地想要看到主播的素颜,催促着,几乎要钻进屏幕亲自动手。臧承吾觉得这很不舒服,试图让手机远离自己的目光,因为他在注视吴蓶娜的同时,吴蓶娜也在注视他。
臧承吾忍受着,对他而言,自己不亚于在观看一场宽衣解带的表演。倘若浓妆艳抹和奇装奇服不能吸引更多的看客,那展示原始的丑态也是一种手段。是否应该提醒她?臧承吾陷入优柔寡断的自我质疑,发信息么,打电话么?那就表明自己也是看客中的一个,可自己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终于,吴蓶娜完成了这这段表演,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她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忽然露出笑脸。
“嗨,这就是我,这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哈哈,那个,这是我最后一次直播啦。想了很多话,但还是直接讲了出来,呼!以后也许还会直播,但现在是最后一次,因为——因为我要去考西南联大了。哇噢——心里居然轻松多了,感觉好像都已经考上了一样,哈哈哈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告诉独白,我这是在说给电脑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啊。不管怎么样,等出高考成绩那天我会回来的,那么——我是Googoo,再见啦各位!”
如释重负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吴蓶娜起身走向卧室窗边,屋外的空气犹如冷凝的水珠沾满了她的睫毛。城市远处的建筑仿像个通宵不休的巨型发电厂,绿色、黄色、蓝色的光,仿佛穿透黑云的针刺停留在夜空。在这个细雨淅沥夜晚,绚丽的霓虹冷酷而璀璨,被厚重的云团弯曲成帘幕,舒缓地摇摆着。
真的有极光啊——
吴蓶娜感叹道,出神入迷地沉浸在无边的光电夜色之中;而在城市的另一个房间里,同样有个相似却又超脱的孤单之人。此时,他平躺在床,双臂枕于脑下,憧憬的双目在黑暗中找寻微弱的荧光。经过一整轮的深思熟虑,臧承吾自言自语地说——
我需要更多的便利贴纸。